和尚杀生是破戒……
九峰莲上上下下似乎都是为正统佛门所不容的破戒僧。秦晓川只有在做善事的时候,才会念一句阿弥陀佛,做和尚的时间也就那么几十年,好像也没把自己当成正统的佛门中人。所以当方城子被火中雪重创,一路踉踉跄跄地吐着血,沿着唯一的那条路越来越接近秦晓川所在的位置,距离死亡也就越近。秦晓川杀心已起。
铃铛催动寒意,叮铃声随风传扬老远。铜铃握在掌心,一柄妖绿色泽的长剑插在前方,与白袍黑发修行者一同沐浴在阳光下。
阳光刺眼。
方城子一步踏入妖剑前方三丈处,就觉耳边一阵嗡鸣。他脸色突变,正要后退,但已来不及了。土壤抽出新芽,草叶柔韧,无声覆盖住脚面,轻柔阻止踏入罗网者一切动作。生机的力量如春风拂面,生生渗入骨髓,让想要反抗的人沉溺其中,直到被吸干最后一滴鲜血,榨尽仅剩的生命力!
“罡轮法印!败刀合剑染血河、残刀合剑断血岳”
血如丝,沿着植物根系从四面八方汇聚入妖剑之下。
一招守,却像是石沉大海,危险不知来自何方,攻击却像是已融入风中!方城子双手并指向前,之前用来对付火中雪的刀剑绝招再起,但妖剑一震,化风消灵。侵入骨髓的生机乍然扰乱气血,让并行之招出现致命之破绽,而崩塌瓦解的戾气则反而成为妖剑最好的食物,混合着快速染红土壤的鲜血,不带半点痛楚地抽取着生机。这一刻,方城子只感觉体内虚弱,他终于发现危险来自于自己脚踏的地面,却已经迟了。
当生机骤然翻脸,春风不过是假象,土壤下埋藏的骨骸,才会让人惊觉这另一面是死亡!土壤突然下陷,方城子情绪终于从不变转为惊慌。他没有办法阻止自己体力的流逝,甚至当察觉脚下的土壤其实正如春风般吸允自己血液的时候,已是彻底失去了力量!
被鲜血浸润的妖剑越发显得生机盎然,发出一声欣悦的欢鸣。
动手杀人的是剑,剑却是随着其主人的心意而动。顷刻之间,踏入妖剑牢狱的人,已有一半的身体已被剑的力量拉入泥土中,而那一半的身体还在不断传来咔嚓咔嚓类似咀嚼的声音。妖剑闪烁妖异的光芒随着一缕缕生机的注入,从土壤中向外扩散更多的绿色游丝,宛如春风般诱食一切活物!“救、救我!”危急关头,城子头发汗湿紧贴脸颊,双手拼命挣扎地趴着堆积到胸腹位置的突然,颈脖上青筋外露。
秦晓川终于念完了大悲咒。他双手合十,抬起头,宝相庄严,一步一步走到妖剑前方,白色僧袍随着脚步而晃动,抬手握住了剑柄,是慈悲,也是约束!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杀人只需要一剑!
事情结束。
方城子死,身体被埋在泥土里成为妖剑的食物。这柄跟着秦晓川一步一步蜕变而来被取名“不传”的纯木灵剑,比他自己更像是一个妖物,也是一直以来被压制状态的妖心外在的体现。
事情也并没有这样简单就算完!
不二做还在那边负责阻止一切和此事无关的外来者,比如悄悄跟着好朋友日盲族无名者刀剑无名而来的无缺公子明珠求瑕,还需要尽快给出讯号撤离免得当真打起来。再次,方城子的死讯可以隐瞒一切外人,却不能瞒着日盲族圣女和火中雪这两位受害者,被妖剑砍下的头颅虽然有点失去水分但还能看出几分模样,正好当做礼物送去日盲族以开始下一步计划。
方城子真的是个渣啊……他一边娶了拥有不熄火的火中雪,一边骗日盲族可以帮助他们回到太阳底下来和圣女联姻。事成之后,得到日盲族的寄心虫,又找来几个杀手趁日盲族阖家欢乐的时候差点把人灭了族,再装成不得已不情愿的样子和火中雪决裂,无事一身轻,跑了。
阴谋家的典型人物。
秦晓川恰好不擅长玩弄阴谋,但是他比较擅长利用所知道的事情把阴谋用武力一把掐死。方城子留下的所有物品,包括两个还未成年的徒弟在内,全部便宜了他自己。
从此之后“玉阳君”这个身份彻底归属了前任不老城太丞,专业级别密探枉幽兰。太丞将会发挥余热,认真地钻研赤地之招,好好教导两个徒弟邪亦正和正亦邪,最后再找个机会早日潜入圣狮王朝,设法得到息壤。将关键物品逐一掌握在自己人的手中,这是秦晓川应对记忆中未来武林危机的第一步。
可惜还记得的剧情不多,细节太少,有一些迫在眉睫很快就会发生的事情偏偏想不起来,而能够想起来的苦境重大危机多半都是百年后才会开始。
未雨绸缪第二步,在武林设法留下更多“自己人”。
送走久别重逢没怎么叙旧的不二做,秦晓川用方城子的头颅换来了和日盲族目前的领导者大祭司一个当面会谈的机会。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危险夜晚,他用一张从方城子临时住所搜到的宫殿机关图,成功换来了最强夜行战族一个承诺。太丞玉阳君已经带着一双徒弟远走高飞,走前当着徒弟的面与火中雪演了一场戏,正式决裂离婚。
仿佛从旧梦中苏醒。重新回到单身状态的火中雪独自一人坐在夔木林深处,从树梢上长长向下垂落如雪的白发。她垂眸不语。幽暗的古木下静静靠着另外一道人影。并没有回去日盲族的刀剑无名暂时被收容在夔木林。和火中雪不同,他交了新朋友,却终究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黑夜过去又是白天。
了结东武林之事,秦晓川在路途边见到了自家姐姐。凛若梅依旧是黑衣黑发,衣袂上绣着大朵瑰丽的花。她腰间悬着红色的笛,手里撑着白色绘有红梅的纸伞,站在路边树荫下,就像是一副娴静伴随花瓣飘落的画。
“苦境总有许多美人,忍不住让路过行人的脚步渐渐缓慢,放下一切俗事停留驻赏。”秦晓川单手握住佛珠,发自内心地道。
“所以这就是你入了佛门之后依然不甘寂寞,偷偷由北向东而来,杀人破戒的原因?”凛若梅说得毫不客气。自家弟弟每到一处总是忍不住去撩拨小姑娘,而且还尽是那种修为不错很有点来历的对象,比如之前的薄红颜和月无波,那位未曾露面的笔友铸剑师芙女巧天工。现在连别人的妻子都惦记上了!
“这口锅我不背……”
“什么?”
凛若梅疑问。
忍不住开起玩笑的秦晓川认真了一些。“美人没事美景,总是赏心悦目。凡是破坏美感的存在,都需要毫不犹豫地消灭!”他煞有其事口念佛号,“这句话是一位我很希望能够认识的前辈高人说过的。只是可惜,暂时还没有机缘认识。”
现在那只翘家的蠢鱼应该和那位高人混在了一起,蠹鱼孙啊蠹鱼孙,大概是乐不思蜀忘记游回瀚海森林的路了。秦晓川捏着佛珠思考鱼的十八种吃法。凛若梅摇摇头。如果现在她是葬蓝山,一定会忍不住一指头戳上渡白川的额头。
“何时还俗?”凛若梅问。和牧神一样,她并不认为秦晓川真正就已经加入佛门。学习三教释家功法是一回事,真正皈依佛祖又是另外一回事,念个经还要梵天一页书出面压着,她家弟弟就不是那种老实人。
成佛而去的一莲托生早已看穿了事实。
秦晓川道:“要找个时机。”杀个人都得偷偷摸摸,他怕被一页书一指爆头。
“你之前所说的事,吾答应了。”凛若梅又道:“葬蓝山只想安居一隅,但若你一定要参与中原事,将天天棺材店开遍苦境,也并非难事。”
纸伞微旋,伞面红梅似坠未坠。
凛若梅看上去像是一名娴静淑女,此时眉梢一扬,平添三分英气。让秦晓川错觉自家身为天疆宗女的姐姐实际是一名漂泊于江湖的女侠。事实上真相也差不多。天疆封闭,姐弟俩很久不曾回归故乡,各自武林游荡。譬如秦晓川这样,哪怕修佛多年,一旦拿回剑,骨子里仍旧还带着三分妖气。
妖剑并未挂在腰间,而是化为一道精纯气息融入血脉,在体内脏腑间游走,与本源妖心进一步接触。秦晓川点头:“我还想开一家酒馆。”
“哦?”凛若梅目光微动。
“不为赚钱,只是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秦晓川道:“阿姐,我已替天疆认识了许多人了。”这其中,能以性命托付的至交好友,有欠下大笔人情的不二做、荒城箫府三兄弟、继任绝仙谷主的薄红颜,以及刚刚情投意合认识的新朋友日盲族无名者刀剑无名。
不提瀚海森林势力附属。如北域首富邓九五和他的“徒弟”月无波,文家账簿上的一众人如浑千手等人,还会加上未来的圣狮王朝第一军师“玉阳君”。
不提那些不曾在秦晓川的记忆中留下痕迹的人;不提火中雪、圣踪、仍旧有书信来往的谈无欲。
认识的人只会越来越多,绝不会轻易减少。九峰莲不是一个合适的待客地点,秦晓川开始考虑找一处落脚地以方便与好友联系。
交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需要相处才能确定哪些人是真正能够情投意合,那些人只能以利益去交换。发现朋友们多半都是那种居无定所,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的人,秦晓川只好先让自己稳定下来。他希望在自己朋友有需要的时候,能够及时找到自己帮忙,也希望在未来有一天当自己需要的时候,能有人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身旁。
这不是利用,只是好交朋友的天性而已。在这个天天都会死人的武林,葬蓝山的棺材店是他天然的耳目。而他准备替自己打造的休憩之地,也许会成为日后很多人漂泊之余可以安心休息的所在,也是“秦晓川”这个名字向外延伸的关系网的中心!至于为什么是酒馆,只是因为秦晓川记起了此时无处可去的刀剑无名。
再好的朋友,也给不了漂泊者一个真正的家。
却可以带来一处停留歇息的地方!
“酒馆名字,就叫同福客栈。”秦晓川决定。
他带着妖剑和凛若梅敲定了日后开店的细节,之后准备回到北域,去看看被封存在圣水源的长日狂阳。凛若梅一句话直接定住了秦晓川的脚步。
“这一次,你若再不跟我回家,明日我便去嫁人。”
凛若梅收起纸伞,道:“我要你去一次论剑海,替我看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