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窗外映照过来,带着婆娑的竹影。
其实秦晓川根本睡不着。他一直就坐在桌子旁边,摸着膝盖上那柄沉重的金刀。过去常说,一入江湖无尽期、白首相知犹按剑、人不染风尘风尘自染人,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有几个人真正体会过。毕竟,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曾经看着玩乐的东西,又能体会多少真实呢?
秦晓川一拳头锤在了自己的腿上,咬紧牙关。他有点痛恨自己的无能。明知道这里有危险,还赶来送死,还连累了一路上很照顾自己的大哥。他明知道荒城会是六祸苍龙的目标,就应该在听到这个名字时阻止金刀老梁。他本来是可以阻止的!
将拳头捏的咯吱咯吱响,秦晓川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这一次有最光阴的插手,荒城之战勉强有了一个不算太好的结局,如果下一次呢?他不可能次次都指望别人。秦晓川将金刀放在桌面上,站起身,推开了茅屋的门。屋外夜空如洗,寂静的竹林,点点碧绿荧光闪动,如荒城不散的游魂。
秦晓川从没想现在这样渴望变强过。有力量,才有改变!这句话是谁说的?他当年没有感觉,现在却认为道理非常正确。没有力量,就去试图改变,只会害了自己也害了身边的其他人。虽然一开始,是老梁认为要来荒城。但原本在荒城覆灭的命运中,并没有出现过“金刀”不是吗!
一缕箫声随风送来。其实在这个时候,秦晓川是有点陷在牛角尖里出不来。不是每个人在突然见到这样惨烈的死亡场景还能保持原本的心态,在那个小男孩哭出声的时候,秦晓川没有当场崩溃算他还有理智在。但以后见得多了,他大概也就不会这样了。
箫声孤寂,呜咽,一片碧绿荧光绕着翠竹往上,不消散。
秦晓川顺着箫声看过去,鬼竹林里隐隐约约坐着一个人影。看来半夜睡不着的不是一个人。他走进竹林,竹叶稀疏,还有月光映下,萧无人坐在竹林的空地里,慢慢吹奏一支长箫。
论今天心神受到冲击最大的人,必须是萧无人。
“我败了。”箫声一停,萧无人并没有回头,只是抚摸手中竹箫,慢慢道:“是我无能,无法保护荒城。我根本不配使用天之剑法!”
萧无人声音低沉,像是已经沮丧到了极点。秦晓川知道就在自己和月漩涡对上后方非笑时,前方忘残年和萧无人两人负责阻挡仙与飞,而后来萧无人败在了“飞”汲无踪的剑法之下,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剑,无法使出完整的天之剑法。
秦晓川自嘲地笑了笑。萧无人只是缺少趁手的武器。但是他连自己的剑招都还没有拥有。不过看到晚上同样有人睡不着失眠更难过,相应地秦晓川心里也忽然好受了很多。
“没有的事。”秦晓川也在旁边找个地方坐下来:“那种情况下,不是你和忘大哥在前面挡着,后面也活不了人。”他其实有点不太确定,“来灭门的是三个人吗?”
“是四人。”萧无人深吸一口气:“若非之后一名绿衫蒙面剑者插手战局,我应当已死在那名白衣人剑下。”前面三个,后面一个,这就对上了。绿衫蒙面的应该是三月浩劫六人组中最先良知发现的“书”飘舟神隐……秦晓川忍不住抬手拍了一下大腿!
“这不对啊!”不是应该只有两个袭击者的吗,为什么他经历的仿佛是地狱级的副本,不但多出一个非笑,前面还多了一个飘舟神隐!瞬间秦晓川冷汗就下来了,六祸苍龙不会是真的对会走路的灵药产生了兴趣,其实是顺手派人来抓人的吧?
这猜测其实有点靠谱。
“嗯?”萧无人疑惑抬头。月光下,青年黑衣白发,看起来还真是有点后世箫中剑的模样。秦晓川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你会打球吗?”
夜里失眠就要找点事情做,苦境这会儿可还没发展出电脑和网络。月光还挺亮的,面前萧无人个子挺高人也挺壮实剑法也不错,看起来是个对手啊!
于是等忘残年左找找不到人,右找找不到人,又跑回鬼竹林,就看见竹林里他家二弟萧无人脱掉外衣挽着袖子,秦晓川干脆就光着半个膀子,怀里抱着个圆圆的东西,像是外套扎起两个袖子里面装了一大堆枯竹叶……
“你刚刚打我手了!”萧无人挡在秦晓川身前坚决不让。秦晓川义正言辞:“我只是做出了动作没打中!”两人“恶狠狠”四目相对,再次砰地撞在了一起。满地竹叶乱飞,衣服包竹叶变成的球高高飞起,萧无人瞅准时机抬手去捞,秦晓川经验丰富抢先挤开,“用轻功是小狗啊!”
萧无人:“哈!”
……挤开!再抢!假动作!犯规喂!弹指风改变球的落点不在规矩范围内!那好,你来我也来看三分……
好好的竹林立刻变得灰尘漫天,前面两个年轻人跟个孩子似的在和一包衣服较劲。忘残年额头落下一滴冷汗,实在不想承认自己认识前面那两个人,抬手摸摸胡子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看起来萧无人像是没事了,他还是去安慰安慰不知道躲去那个墙头看月亮的月漩涡吧。
而在高空之中,忘残年并没有发现此时月下有一柄绘有红梅的白伞无声无息漂浮在鬼竹林的上空。荒城来客,除了最光阴之外,还有一名女子。
终于到了半夜时分。
秦晓川抖掉一外套的竹叶,在鬼竹林里和意犹未尽的萧无人约好下次打球的时间,心满意足带着一身青紫回到小屋内。他进门之后,很慎重地将金刀放在了自己的枕头旁边。刀在人在啊,现在老梁不见了,就换成他来照顾这柄刀吧!
“睡觉!”
秦晓川舒展舒展筋骨,往床上一倒,一夜好眠。就在他睡着之后,一阵风轻轻吹开虚掩的木门。一道妙曼人影乘着月光缓缓走到他床边。那是一名黑发银饰,身着绣有大朵花卉黑色衣裳的年轻女子,女子看似风尘仆仆,像是连夜赶远路而来,手中还握着收起的红梅白伞。
睡梦中的秦晓川抽了抽鼻子,感觉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在梦里又回到了被种在时间城的那段岁月,被饮岁光使浇灌着营养丰富的甘露……
“呵。”凛若梅轻声一笑。看着秦晓川在梦中吧唧嘴。有兄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大概是在这片人世又多一份牵绊,忽然就安定下来的感觉。
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入木屋,凛若梅身形一闪,已是消失无踪。
在这个时候,清晨时分,荒城十里之外。
这里是提供路人歇脚的一处山亭。
汲无踪头戴白纱帷帽遮掩容貌,第一个来到了亭中。又过了一会儿,一名墨绿长袍三络长须用黑铁面具藏去面容的中年人同样踏步而来。这两个人都在昨天傍晚出现在荒城,正是三月浩劫主事者之二,代号“飞”与“书”。
汲无踪道:“你并未动手。”
“有你与仙已经足够。”飘舟神隐道:“我不明白,君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要让我等四人一起出动。”
“也许是临时发现了什么。”汲无踪对于这桩临时改变的命令也很疑惑:“仙与绝呢?”
飘舟神隐没有说话,良久后:“飞,你认为我们做得对吗?”
“你是指荒城?”汲无踪从纱罩后抬起头:“萧振岳不该企图联系荒城,试图挑起武林纷争。”
“但是证据呢?”飘舟神隐道:“只凭一句话,灭人满门。萧振岳在南武林素来名声不错,而荒城中绝大部分人都不会武功!”
汲无踪沉默片刻。他的同伴“书”所提出的问题,他也曾经想过,所以昨天夜里,当飘舟神隐阻止仙的行动之后,汲无踪顺势放过了萧无人。“我相信他!”汲无踪最终慢慢道。那个“他”,在场两人心知肚明是指“君”六祸苍龙。
“现在南武林乱象频频,各门派人心惶惶,这与我们原本的目标相去甚远。”飘舟神隐继续道:“飞,众人之中你与我最为相投,我想要退出此次计划……”
“仙来了。”汲无踪打断飘舟神隐的话,抬头看向他身后。黑面具墨绿衣袍中年人停下不说,转过身就见到由远处随风飘来的一柄红色纸伞。
纸伞下是白衣女子,腰间红色绸带如火似血。“仙”从伞下看了汲无踪和飘舟神隐一眼,手一抬丢出一个包裹:“绝死了。”仙的声音也似带着一丝飘渺,是刻意改变了嗓音不让人听出来历的手段。
布包在地上滚了滚,散开,里面装着臭烘烘一颗头颅,黄色须发,死不瞑目,正是从来不喜欢遮掩面貌的绝非笑。
汲无踪先皱了皱眉。非笑手段太过残毒,他向来不喜欢这个人。但是既然因为同一个目标成为同伴,自然还是要为同伴负责:“尸体呢?”
“已被人毁掉。”仙在伞下答:“书看走眼了,荒城中藏有高手。”
“是萧振岳?”汲无踪沉声问,抬手按住剑柄。
“不可能。”飘舟神隐终于出声:“这并非是剑招残留。要再回去吗?”语气稍微试探。现在回荒城,斩草除根也还来得及。能同时取下他们三人性命的高手,南武林暂时还没有这样的人!
仙红伞一转,刚刚要回答,突然远处一道蓝色光芒,一封书信化为玫瑰花瓣而来,稳稳在三人中间落下。
汲无踪首先接过书信,抖开来后,目光一变:“桃源出事了!应该就是昨夜杀‘绝’的那个人!君急招我等回归,快走!”
事情还没有完。
荒城的变故终将化为涟漪,将未来很多人的命运改变。而在水中投下石子的秦晓川,正一边打着呼噜,鼻孔冒着泡泡……他睡得昏天暗地,直到被太阳活生生给晒醒。
“阿嚏!不是感冒就是谁在念我!”秦晓川揉着鼻子,刚从床上跳起来,就接连打了三个喷嚏。哗啦啦,从他身上滚下好多物品,一看有绣花球、小木剑、九连环、甚至还有一个拨浪鼓!
“我靠,这是谁干的!”秦晓川嘴角抽搐,从脖子里拎出一个拨浪鼓,又看看地上滚着的四五个花样不同的花布球。他就昨天晚上寂寞难耐邀萧无人打了个球而已,谁一大早往他身上压了这么多哄小孩的玩具啊!忘残年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萧无人更不会……月漩涡也不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