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寒照踏步向后,衣袂受剑气鼓荡,双目炯然,不见喜怒,一指点出,一招两式!金戈铁马在五指间剑气激荡,金铁之声铿锵有力,似斧似戈一往无回。秦晓川一步后退,指尖凝聚光芒,隐隐紫光带着土之厚重。在这种情况下,他依旧没有打算以极招相对。实际上,应该是西门寒照落了下风。
院子里尘埃漫天,剑气纵横,除了在场两人之外,几乎再无外人能够立足。
但就在这一刻,室内传来极其细微的声音,像是有人苏醒起身轻微的咳嗽声。
西门寒照不由分神。这位须发棕褐、魁梧不凡的剑界高人看外貌要比秦晓川年迈个两三轮,实际上年龄或许两人差不多,甚至论功体很可能秦晓川要超出对方一大截。这一分神,就是一个空隙。秦晓川抬指一划,立时一道圆弧挡下无穷剑意,骤然向前逼近,犹如山岳般带着沉重之阴影。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右手已探入紫衣下方,隐隐握住了黑剑剑柄。没有人能面对无穷袭来的锐利剑意而完全不会动容。耳边听得剑声呼啸,宛如身处无边战场,锐利风声接连从衣袂、发丝边掠过,却让秦晓川眼神越发冷静,脚步分毫不差,向前!
后招未发,西门寒照衣袍飞扬,急急后退,手势急转而下,剑意横斜宛如飞瀑三千里,正是后续剑招,强行由刚转柔。剑界之中,很少有人比西门寒照更能透彻剑理。剑界之中,也唯有这位须发棕褐、魁梧不凡的耆宿将刀戟斧戈等不同武器融合,最终剑已不再仅仅是剑,而是集众家之长。
呼啸之剑风将庭院犁地三寸。剑光接连瞬闪,如同银勾点点,在流水飞泄中宛如星光杳然。每一点星光都是足以逼命之危机,如流水之环绕下,消磨山岳之气势,寻空隙夺命而来!
铁马金戈落九天,原本就是两式不同之剑招,由金铁之厚重,转为流水之激昂,赫然正是以金克木、刚柔并济、以水应土。但风声一掠,在西门寒照的意识中竟然却再也无法锁定对面敌手,就像是现场突然消失了秦晓川的身影。这些年来,在封剑塔中,秦晓川的轻功与剑术一样有所长进,也终于明了当年忆秋年之速度是如何练成。当人与剑合二为一,则剑有多快,人便有多快。
不过那是忆秋年的方法。
在秦晓川这里并没有那么极端。他只是简单地将自己当成是剑一样地运用,一瞬间将速度提升至功体所能承受的极致。人随剑行,剑不折,人不伤。他信步向前,飘忽不定,如风,而风顺水而行!
电光石火间,两人距离已不足一尺,再度交手过招,尽是剑术中最基本的招式。没有武器,但指风剑意便是最锐利的兵器,飞叶碎石,击打地面点点深坑,尘埃四起,被不断瞬闪的剑风分割成久久不散的一丝一缕。灰尘悬浮,不沉不灭,宛如云雾。
剑意之中种种变化分毫不差,五行相对,势均力敌!
“你……”西门寒照一个闪身,避开光线中致命之危机,口中将说未说的话,语气赫然与心中转动的念头一样复杂。世间有封剑塔,其历史可能没有论剑海或是其他剑术组织来得久远,却在一个人手里发扬光大,在武林中并不是什么秘密。他有点想问眼前之人的来历,但一时又不知该不该问出口。
这时,胜负已定。
一方气势已颓,一方转守为攻。在一系列让人眼花缭乱的以快打快之后,西门寒照再退一步,喀嚓,踩碎了一块地砖。
恍惚之中,四周环境似是轻微改变。但紧接着,秦晓川捉摸不定的身形蓦然重现世间,右手剑势逆转,足下金芒如莲华向外散开,蓬勃之气息一发既收,震碎四周一切残余剑气。无形之中,这已经不再是剑术中争锋相对,一丝一缕带有光明之意的佛光温暖平和,消弭戾气。秦晓川一抬袖口,散开四周尘土,两人对峙而直视。
西门寒照沉默片刻,主动消除指间残余剑气。秦晓川脸上自然也没有半点敌意。
两人后方则传来何刻舟惊骇而虚弱的声音:“师……尊?”一回头,西门寒照就看到耿直而稳重的大弟子手里扶着之前生死不明的小徒弟莫匣吟。少年人手指微动,心口处一时阻塞了血脉的剑气活动开来,突然穿透肌肤从后心喷射朦胧血雾。莫匣吟“啊”了一声,睁开眼。
封脉闭血,看起来效果惊人,却只会造成死亡假象,不过是激怒一位久不动手的老人家的手段。
秦晓川点一点头道:“再会。”
人随风行,他一瞬间再度消失了身影,快到肉眼无法捉摸,根本无法锁定去向。
江山辈有人才出,西门寒照微微吸了口气。
“日后尔等若是再遇此人。”他沉声道,袖中屈起五指,握住掌心一道浅浅血痕:“莫要结怨。”既然知道对方并无伤人意,能不与之为敌便不为敌。武林风起,剑界格局终究要有变化!
在这个时候。
已经隐约收到风声,天疆宗女凛若梅中断寻找弟弟的行程,快速回到最初的那所毫不起眼的店铺。她并没有惊动任何人,身形一闪,仅在沿途经过的地方留下淡淡馨香,一袭黑底绣花彩衫翩翩,已收起红梅伞,站在了天天棺材店后院一件屋舍门前。
凛若梅深深吸一口气,一掌推开木门。这里偶尔会有小伙计过来打扫,地上并未积累多少灰尘,因此也不能辨认是否有人来过。厚重的香料存放在相邻的两口棺材内,遮掩中间一口棺材一日重过一日的紫芝麝香。重重香气混合在一起,反倒形成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气味,如果这中间再夹杂上因为重伤而造成身体溃烂的气息,简直让人无法停留。
然而多年来,凛若梅已经习惯了这种气味。
曾经秦晓川也早已形成习惯。
“父亲,吾能感觉到……是他来过了吗?”凛若梅推开棺材,凝视牧神一成不变的容颜。随着伤势的好转,曾经青白的肤色开始渐渐有了红润,比起最初近乎死亡的实质,如今平躺在棺材里的天疆牧神更像是陷入永恒的沉睡。尤其是在上一次,紫色光芒没入棺材店后院之后,这种“生”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然而包括凛若梅在内,谁也无法预测牧神会在何时清醒。当天疆之神再度清醒,也许就是天疆、地狱与苦境再度合为一体之时。在那之前,天疆众人皆在等待。
“他已成为一名合格之宗子。为了你曾经之目标,如今东南西北武林皆有吾等之人手,日后在与任何势力对上,吾等也无所惧。”凛若梅道:“然而天疆失去了您,一切又有何意义?父亲,您与他,皆是吾所无法失去之人。”
轻叹一声,棺材中沉睡的牧神依旧毫无动静,不知生,不知死,也不知仓促回归的意识究竟是否依然完好,如今依附在何方。
凛若梅迟疑片刻,转身向后,慢慢推开了另外一口棺木,终究是松了口气。摩擦声中,原本放置在这口棺材中的镌刻有灵芝云纹的黑色长剑已不知去向,只剩下干枯的褐色菌丝残留。
秦晓川确实有来过这里,取走了剑,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他现在是怎样?人还好吗?有无受伤?凛若梅心中沉思,是放心或者焦灼,一时复杂难明。
屋顶上忽然传来了轻轻的振翅声。
凛若梅合拢棺材,快速闪身出外,再回来手里已经多了一张小纸条。“西域变故,贺兰国灭……嗯。”是继续潜伏,还是趁隙谋国?
凛若梅心中闪现一个念头。中原与他们无关,北域根基牢固,西域天下交由玉阳君打理,却是他一手安排的伏笔。那边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你当真完全不顾吗?
对于早早识破危机,一点也不想入局开创中原霸业的人而言,这片地域辽阔肥沃而繁华的大地上所发生的一切,确实也和这个人没有什么关系。
秦晓川一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冒着触动素还真那根敏感神经的风险,去重建几年前毁于封剑主之手的收尸人组织。、
换句话说,黑市还好好存在着,收尸人组织自然也存在于另一处无人所触及之所在。由江湖底层人士所组成的势力,怎有可能那么容易就从根部毁灭,不过是重新分散到黑漆漆的最底层,蛰伏着等待时机而已。比如,得到了大笔遗产,还在武林逍遥着的秦假仙。
离开万丈波澜半步海,原本要继续下一个战斗目标的秦晓川也受到了西域方面有关贺兰王朝与狮子国发生战争的消息。一时记忆失误,有点搞不清狮子国与昔日金狮帝国之间具体关系。秦晓川飞书玉阳君,建议暂时不动。隐藏在慕后,总比走到人前更来得安全。
何况之前葬刀会绶督痕江月之死还是个疑问,又是谁在暗中盯上了他自己,这件事还没有解决,秦晓川不想多惹枝节。他本来就比较喜欢走阳光道,真的是一丁点也不愿意太过于去玩弄阴谋。
几日后,远在西域狮子国的玉阳君接到了书信。在长年累月的伪装中,伪装早已成为身体的一部分。玉阳君沉吟之后,上书狮子国主,建议对贺兰叛党网开一面,以便于后期追查王朝残余势力,之后又与两名弟子促膝长谈,终究是将自己真正的身份摊开在阳光下。
这件事之后,正亦邪终究惦记着方城子的养育之恩,无法接受传道受业者竟是真正的杀师仇人,在磕头三响后远离而去。
反倒是玉阳君一开始最不看好的邪亦正选择留了下来,理由是一日为师终生不忘。在辞别狮子国主后,玉阳君带着邪亦正来到了贺兰王朝与中原之边界处,说是等候一个人。
“情报有言,昔日贺兰王朝亚父凤凰鸣近日会途径此地。之前此人闯入宫禁,从国主手中抢走贺兰遗孤,已是耗费不少元气。”白衣翩翩,头戴玉冠,手持羽扇,从高处看向下方谷地中唯一路径的玉阳君一派指点江山之风范:“以你之功体,以赤地之招偷袭,当可再损其三分元功,这样一来有前方埋伏,可将此人留下!”
“凤凰鸣不可留。”邪亦正容貌略带外族特色,发色褐中暗红,语气低沉:“徒儿定会全力以赴!”
“嗯。”玉阳君又道:“如今你已知,吾原名枉幽兰,并非是你之师尊方城子。你当真不怨我?”略带试探。
邪亦正落后玉阳君三步。
论修为,将近数十年过去,这兄弟两人原本就资质超凡,如今早已算是先天一流高手。反倒是玉阳君所学庞杂,虽然得到了方城子武功秘籍,却没有徒弟那么有长进。真要是打起来,现在这个玉阳君必然不是邪亦正或者正亦邪的对手。而有些事情瞒是瞒不住的,未免养大的狼崽子日后得知真相而反噬,秦晓川才在信中格外提醒,最好是事先将事情说清楚,尤其是着重描述原本方城子的种种阴谋诡计。
羽扇一扬,玉阳君转身看向邪亦正。
邪亦正道:“兄长已决定离开,我若再走,师尊一人留在西域将会无人帮衬。”
玉阳君:“哈。不论你所说是真是假,既然留下,吾依然待你如子侄!嗯……人,来了!”
远远一架马车。
马车行走在黄土道上,受石子干扰,速度并不会很快。驾车的人黑发长须,身背剑匣,宽袖长袍,风姿卓越,正是已覆灭的贺兰王朝亚父凤凰鸣。
“你可知道,吾为何会选择在这里设伏?”
目的即将达成,玉阳君有心指点:“凤凰鸣虽然出自苦境,却与灭轮一位高人有旧。他本已离开贺兰王朝许久,只因吾主发兵一事,才将其惊动。这一次,他救人之后必然也不会久留西域,势必会经过此地回转中原,再通过狭道天关重回灭轮!”
“所以,任何一件事需知其根底,才好进行布局,比如……”马车已行进到高地下方,正在预设范围之内,玉阳君目中精光一闪,蓦然挥落羽扇:“动手!”
“是。”
邪亦正双手一刀一剑,沉声一瞬,刀芒剑芒如落日残霞,恢弘之红色猛地由后方没入玉阳君之身躯,刹那透体而过,已是血染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