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霜赞许地点了点头,考虑了一下,然后重新将头埋了下来,似乎在慎重考虑书写自己手上的训令,同时不急不慢地对身边的老管家道:“老管家稍安勿躁,王某想想……”
老管家心中想到了什么,但随即将自己的头埋了下来,丝毫不敢言语以打断王霜的思路。他想到了什么一样,但也不敢十分确定,只能慢慢等待王霜的裁决了。
许久,烛火在几缕从窗纸的缝隙中吹入的凉风的侵扰下,变得明暗不定,王霜始终低头奋笔疾书,只留下在竹简上沙沙沙的声音。
“好了。”终于,王霜呼出了一口长气,满意地将自己手上的竹简检查了一遍,然后又将其上的笔墨吹干,递给了老管家:“照常来,老管家看看有何言辞疏漏,当然,有什么问题也不妨直说。”
王霜笑眯眯地看着似乎在假寐的老管家说道,老管家连忙睁眼,毕恭毕敬地将竹简接了过来,仔细翻阅起来。
看起来,他之前做的考虑全部都在王霜写的新的训令当中得到了体现,似乎这也是王某人对他的一点尊敬,也让他感觉到似乎现实离着他心中猜想的某个可能性还在慢慢靠近。
“无碍了,大人考虑周到,老奴没有什么可以妄加改易的。”老管家客客气气道,将竹简折好,确认没有发生问题之后,才又谨慎小心地递回给了王霜。
王霜微微颔首,轻轻道:“老管家不必如此拘束。”手上却接过了老管家恭敬递上来的竹简,随手取来旁边的一个小竹盒将其装好,然后将竹盒的盖子重新拖拉上,确认无碍之后才提起竹盒再次递给了老管家:“还请老管家烦劳一趟了。”
老管家低头,双手接过了竹盒:“老奴分内事而已,主人家何必客气。”
心中则不免有些失落,因为他最想听到的来自于王霜说的话其实并没有听到,但也只能如此了,毕竟不管如何,这些都是主人家的恩赐,给你是好,不给你也是本分,不应该奢求过多。
管家的说法,不过是防止了他们这些人生乱,从而才可以给他们的一种略表尊敬的称谓,其实如何,谁都应该心里清楚几分,否则摆坏了自己的位置,恐怕就要造成不太方便的后果。
管家而言,就是管理家内事务的,这些家内事务又是谁人干的呢?不过就是那些臣妾奴婢罢了,管家的位置,最早为了防止这些奴婢反抗作乱,才可以分化他们,从他们当中选出来的一些比较听招呼的人选来担任的罢了,老管家老管家,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这些人服务年限稍长一些,权限比较大一些的奴婢而已,奴婢说到底,还是一个奴婢,凡事都要仰仗着主人家的施恩,只能期盼老天爷给自己安排一个得力的主人家,否则也只能听天由命。
“且慢!”老管家恭敬告退一声,提起竹盒缓缓向后退去,直到要来到门口的时候,转身的当口才听到自己身后王霜叫住自己的声音。
老管家的心里登时就是一提,似乎某种自己最为期待的事情就要发生了的感觉,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以压抑自己心中隐隐的期望和热切的期盼,然后缓缓转过身来,躬身,表情不露丝毫异色地道:“不知主人家还有什么可以吩咐的。”
“呵呵,老管家,你办事得力,今日过后,凡事安排妥当的话,可以去后庭跟诸位门客幕僚共同听差,当然,手上的事可别误了!”
老管家心中一抽,差点当时当刻就晕了过去,好半晌才压抑住了心内的激动,缓缓道:“唯主人家命是尊……多谢主公!”
这一步,他大可以说是鲤鱼跃龙门了。当然,一个普通的门客,根本不可能比他身为管家,而且是资历深厚的老管家来得权力大,待遇也未必比得上他,但是门客和管家可不一样,管家是奴婢中来的,自己本身也只不过是奴婢,全身心都是主人家的,主人家要打要杀,国家都管不了,也是主人家的自愿,恐怕是作为一种财产而存在的。
但是门客却不同,虽然门客同样是委质效忠,食人之禄忠人之事,但是他们本身还是自由的,当那有一天,不肯为主公家做事了,离开就是,主任家给予供奉,也不过是希望你为他出力的,这里本质是主人家自愿给出的好处要留住门客,只不过如此可能会遭受到一些道德上的责难罢了。
王霜摇了摇手,示意他自己退去就是了。
和很多同辈人或者同样身为贵族的人不同,他本身并不那么注重身份地位之别,当然,最基本的看法是要有的,毕竟怎么说都是贵族当中的一员,他也得尊重自己的出身。
但是在他眼中如果一个人的能力能够超越自己的阶层,一个人的见识和眼光能够超越自己的阶层的话,那么这个人的地位也应该超出现在他自己所处的阶层。
这位他平时并不特意另眼看待的老管家,毕竟尽管这位老管家平时办事妥帖,但这样的人在王家里也不少,一府上下十几个管家呢,更年轻更有培养潜力的人比比皆是;但老管家他今日无疑是超出了王霜的期盼,也让他为自己再次发现了一个人才而暗自感到庆幸,老管家就是他眼中的那种能力和眼界都超出自己的见识的那种人,那么按照他的观念,他理所当然地就应该给这样的人机会,这是非常应该的。
老管家取了竹盒,手脚轻快地退出了房门,带上了房门,然后走向前房而去,那里已经等了常备的几个传令兵,老管家按照惯例将竹盒交了上去,交代一声,然后便要拖着脚步离开,却听到身后熟悉的传令兵的搭腔:“老管家今日似乎心情很是愉快啊?”
老管家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没想到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今天表现的这么明显?
其实他自己摆脱了奴婢的身份还不要紧,重要是他的后代,他也是和自己家的其他奴婢有过家庭的,生育了儿孙,这些人同时也在现在的王家不同的地方当中做着不同的差事,但是相同的身份却是奴婢。
按照惯例,正常但凡有一个人脱离了奴婢的籍贯,就能够带上他的直系亲属共同摆脱。他自己风烛残年的年纪,就算是摆脱了贱籍,说享福恐怕也享不了多久,说做事,做的恐怕也只能是从前的事情,对于生活的改变可以说是不大,但是对于他的后代来说,一切都不一样了,特别是这种主人家的恩赐,对于他的整个家族来说都可以说是一次机会,一次和别人公平竞争的机会,多少人想要追求着一点,都是求之不得呢。
听到前房的问话,他总归也不能置之不理,只是老管家也不想要到处宣扬自己得到了的这点好处,低调也是他这么多年下来积攒的人生经验之一,所以他只是摆了摆手,也没回头,冲着屋外走去,留下一个背影和淡淡的几句话:“哪有什么好心情,就这样吧……”
……
三日后,距离华沟县城几百里的前锋军的军营外。
几骑侦查传令兵快骑迅速在硬硬的黄土地上飞驰,沿途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突然在远方腾地一下子仿佛钻也似的钻出了一座营寨和数座哨塔,已经有一小队军卒在外等候。
这正是先锋军的所在,暗哨密布的军营周边,可以说几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瞒得过军队的视线而长久地存在下去,传令兵也不例外,更何况他们为的是传递消息而来,也从来没有刻意隐藏的企图。
张铭自从高调返回之后,也没想到过在自家的营寨里待上多久,现在明眼人都知道,不论从哪方面讲,不论是从军中诸将的共同利益出发,还是从张铭的个人利益出发,将其调回都是最好的处置方式,所以张铭也一直在等待这来自华沟的训令。
主力大军按兵不动到这个时候,也算是少见了,就如同张铭凭借着一支先锋军的军力能够做得到这种程度一样,都足够让人吃惊。
终于,到今日张铭收到了前方哨探发来的疑似传令兵的人出现的线报的时候,他终于确认等候许久的训令终于到来,而他作为将领的地位也将要重新得到确认。
不过他并没有怎么惊慌失措,甚至情绪上都没有多少太大的波动,知道消息的他只是稍微点了点头,然后按照正常的礼节程序派出了一小队负责迎接和验证身份的士卒罢了。
传令兵的骑兵到了跟前,几位传令兵对视一眼,同时降低了速度,他们面对的人可不一样,可是刚刚打完了一场异常巨大的胜仗回归的,俘虏包括斩首已经全数运往华沟点验,绝对不可能造假,这样的一波骄兵悍卒,如果他们胆敢稍微不敬,纵然传令兵平日里的地位都要比较高,恐怕近日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作为传令兵,他们的地位主要就是来自于能够与上层的耳提面命的相互接触,才能够让军中的大小军官都少存几分敬意,但是当他们面对的人自己就已经能够面对那些大人物的时候,他们的招牌就显得有些可笑。
毫无疑问,现在公孙成就是这支军队当中最大的大人物之一,而这些跟着他大帐的士卒,就是能够随时面见,至少在理论上也存在着随时面见大人物资格的不同寻常的兵卒的身份。
“前方何人?”一小队负责验证和迎接的士卒高声问道,几个传令兵也不敢怠慢,在离这些兵卒不远处,就下了马,牵着马来到了这些人的眼前,拱手道:“在下几人正是本军传令,特奉主帅王霜之命,持训令来件,信印呈具。”
说着,几人拿着上次已经用过的符印端了上来,说来也是好笑,也就是面对着这支军队了,其他的军队,哪里要他们用得到这样的物事,什么符印,过往的时候不用也只是寻常,哪里有士卒敢说一个不字?偏偏到了这帮人面前,他们自动都不敢刷什么骄横的脾气,乖乖就把对方尚未要求他们的事情做到了。
仔细验证过后确认无误,这些迎接士卒就好声好气将这些传令兵请了出去。
他们当然不知道自己等人现在的地位变化,还在下意识地用过去的形式来对待这些传令兵,若不是张铭此次硬性规定照章办事以免落人话柄,搞得他里下来的通天功勋可能要打折扣,他还不忘记自己暗中的对手对自己有多么的敌视,这些士卒嗤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这么干。
这些前锋军的士卒们,当然是大的才不敢惹了,而传令兵和张铭摆在一起,任谁都能够想得出来到底是哪边更大一些。
传令兵们倒没想到过自己还可能这趟出使得到稍微的一些礼遇,突然得到这样的待遇,一个个被迷的晕晕乎乎的,两方人谈笑着,几个传令兵牵着马就进入了兵营。
很快,经过一番交涉,这些常规渠道来的传令兵当然是无法能够见到张铭的真颜了,只能将手上的训令交给了专门的一个军法校尉,就被打发到了一旁去休养,然后到了规定时期就再度上路,带着张铭的回信返回。
张铭终于拿到了自己的训令,展开一看,无非也就是夸赞他的话。
他也知道了自己赶在第一次训令下来之前离开的那一次,上面下达的训令对他的实际约束和限制其实并不太多,心中自然先带了几分对于王霜的好感,此刻看到这些词语也是心中舒畅。
然后除此以外,无非是希望他回华沟述职一趟了,这也无可厚非,甚至张铭此刻想要做的很多事情,也是非得回到华沟不可,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立刻提笔回信,大意不外就是谦虚一把,说是大将军谬赞,然后便是同意了王霜给他的回归华沟的建议,并且答应尽快择日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