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大概也有雪，只是此时没有，似乎也很久没有过了，也许只能是合时宜的某个恰到好处的瞬间才会从像是商场里放开了束绳的气球那样倾泻而下。

雪乍一看是一种浪漫到毫无边际的东西，但若是亲眼见过它被毫无尊严的铲垃圾似的扫到一边的场景的话，这种在脑内美化后奉若神明般的感情，会如同被铲雪车轧过的雪似的顷刻崩塌，响着嘎吱的声音。

再去看雪什么的，也许就只想起嘎吱的仿若失望的声音了。

风间树也是好久以后才多少明悟，越是在生活中缺少的事物，越会在日复一日的期待中神化了它的价值。

在旭川每年能看将近半年的雪，几乎等同于雨天晴天这种普遍的天气，风间树回想起来只能感受到被寒风肆虐的受了伤一般的皮肤，和那一刻格外重要的暖气，热茶与轻烟。就如同极昼之于北极，一样的道理。

尽管如此，被纯洁的白雪覆盖住的河堤与夜晚一般的铅黑色长河组成的奇景还是令人怀念。

犹记幼时执着母亲温热的手，站在桥上看去，远方的山也是白雪一片，于是眼前的世界只剩下了极致的白与黑，这般奇异冷酷的场景，如同它本身那样泾渭分明的印在脑海中，在这之后只要看见类似的颜色时，就会置身于雪雾弥漫的桥。

此刻，风间树打开出租车的门，寒风便不留情面的吹的他的裤腿呼呼作响，裤管简直是要挣脱似的。

也许东京的空气也许还要更冷冽一点，他已经觉得一股完全异于自己体温的温度渐渐包裹住了自己。

付完钱后，裹着衣服匆匆走进大厅，排队买了一张机票，经过一系列流程，便在候机厅的座位上缩着身体等待着。提不起什么娱乐的心情，伸手出袖子都是种罪过。

其实，东京的雪下的多大，好看与否，是不是一如既往的洁白，是否有人会滑稽的摔倒……这一切关于东京与雪的种种，从来就没有重要过。这一切都只会是报纸上无意中看见的无关痛痒的新闻罢了。

只是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邀请，竟让人提不起什么拒绝的心思的那种邀请。

很难去说明当时一个瞬间闪过的千百个繁复的想法，只是就这么答应了，还是现在想想才觉得也许过于匆忙。但好在并没感受到任何类似后悔的情绪。

好像愈发的冷了，风间树看着嘴中吐出的白雾沉默的散去，若不是因为太影响形象，他很想脱了鞋子之后，在椅子上屈起膝盖，用大衣包着自己。但凡事却总要顾及别人的看法。

身旁的人安静的聊着天，他轻轻靠在了靠背上。看了眼时间，应该还要等许久。于是这多半是继续受冻的不知道多少分钟。

过了一会儿才适应透过两层衣服的冰冷，他垂着头，闭上眼睛，用围巾围住了下半张脸。

闭眼久了，感觉身体逐渐变轻，任何事物都模糊了存在似的，只是变得冰凉的小腿以下的一段部位像是死死抓着他不让他升入天堂的调皮的孩子，胫骨内部扩散来一股彻头彻尾的寒意，令人完全无法入睡。

睡觉？在这里？

于是他受了惊吓般的赶紧醒来，抬眼看了时间，这迷迷糊糊的等待时间竟然过的如此之快，同时广播也响起来，正式通知登机。

在一会儿后，他就已经坐在了靠窗的位置，逐渐拉升的机体让地面的一切都渺小到身临小人国。

他莫名松了口气。

飞机普通的飞行着。

风间树想过很多次，所谓关于重逢这个词可以延展开的无数场景。

只是随着日渐忙碌起来，这些漂浮的幻想归于平淡，相见时互相招手，也许会对视，但接着就会默契的错开眼神，随意寒暄几句。这大概就够了。

却又有种不该如此的感觉。仅仅是把它归结于不甘心的话又太过暧昧，只是蠢蠢欲动着，想看到只为自己绽开的笑脸。

此刻飞机马上降落成田机场，风间树又将重逢一词重新拾起，往外望去满目皆是清淡，除了零星的雪稍有些刺目。

降落后，与人流一同走出，却在机场内看见一个熟悉无比的伫立着的身影。起初风间树并没想到是她，试探性的走近后，看见随着温度都变得冰冷起来似的短发发梢，以及那熟悉的发色，才得以确认。

“你怎么来了？”

桥本奈奈未闻声转头，而后转过身子，不自在的吸了吸鼻子，说道：

“就是来了啊。”

风间树定定的打量着她，发现没能得出什么瘦了胖了，亦或是什么恍若隔世的错误体验感，只是有些恍然而已，因为她沉默的眉目。没有任何一点符合先前幻想的迹象。

她衣裳单薄，风间树一边说着一边拉下肩膀处的衣服，手伸回了袖子里，

“冷吗？”

“不冷……”

桥本奈奈未大概是没想到风间树会这么问，随后看见了风间树脱了半截衣服，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之后，赶紧上前抓住他的手腕，无奈的说：“你是喜欢脱衣服的笨蛋吗？”

“嘛，是你的话……”

“停！”

她赶忙制止了风间树大胆的话。

风间树还是将披在了她的身上，只是动作并不轻柔，反倒像是扔在立式衣帽架上似的，以此要与那种深情款款的男人区别开。

接着便是一时的沉默。但他们索性也就接受了这种奇妙的沉默，因为好像总归会这样，两人都无话可说的时刻是一段必须执行的程序。

而这次其实还夹带着些尴尬的意思。这理由也好……迅速的答应没有给后悔的余地也好，多少有种中二的感觉。

大概是意识到了这个吧，他们便只好盯着窗外一言不发，毕竟说什么都难免会进行对话，让自己联想起这一事情。

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风间树猛然吸入一口寒冷的带着雪花的空气，立马从鼻腔冷到头顶，看着僵住的风间树，桥本奈奈未把原本在车上就叠放在大腿上的他的大衣交还给他。

风间树没有逞强拒绝，而桥本奈奈未拉着他的手腕走到一家面店里，找到位置坐下，各自要了碗拉面后，风间树才在暖气中逐渐恢复说话能力。只是手腕上残留着的若有若无的温度令人安不下心。

“还逞强吗？”

桥本奈奈未低头按着手机，头也不抬的说，不在意似的随意调侃的语气，却有些隐晦的埋怨。

“只是一开始没那么适应，还以为高知就算冷了。”风间树摇头，将围巾拿了下来放置腿上。

桥本奈奈未没理会他的借口，而是顺势问了别的问题：

“你拍戏顺还利吗？”

风间树点头，

“嗯……可能明天就结束也说不定。”

“这么快吗？”

风间树锤了锤肩膀，懒散的说：“过年前后也许就能休息了。”

桥本奈奈未正要说什么，此刻又有人推门进来，风风火火的卷进些雪花来，然后用大嗓门喊着拉面拉面，风间树为之侧目，许久之后，想问的事情突然忘了。

而桥本奈奈未好像格外沉默，什么声响也没有。

风间树忽然扭过头，发现桥本奈奈未却正以十分复杂的眼神凝视着他，眼波流转，有些莫名的颤抖，旋即停止。

他转头后，便是十分直接的对视，桥本奈奈未的深棕色瞳仁在这冷白的灯光下并不明显。像是令人渐渐的失去了抵抗力，此时此刻的空气。

她如同戴上了仅仅露出眼睛的面具，于是便如此令人在意她的眼神，好像里面有着交杂不明的情绪。

风间树原以为她会如同以往率先移开眼神。可她并没有。

他竟被这种骑士般坚定的一往无前的感觉镇住了。

“圣诞快乐。”

风间树不知道为什么，嚅嗫好久，吐出了这句话。

也许是因为店里突然播放起山下达郎的christmas eve？

“……”

桥本奈奈未像是一股气散掉了似的，摇摇头后忽然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