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麻衣偶尔,或者说时常会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比如棒球部的生活,中学时候没有人理会的她,转校后的日子,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人生的第一次重要抉择,还有风间树。
还是现在想想,才发现在当时那种平凡的日子里好似摇骰子般就做出了的决定,居然推着自己走到了今天。
命运,决定什么的,听起来好像是让人站在风起云涌的十字路口等待着红绿灯,紧张的空气催动着神经,再三抉择之下才能下定决心去选择一条路。
但并不是,其实很寻常,甚至普通的不像话。
好像只是某个风平浪静的一天,趴在桌上怅怅的看着阳光在桌面上进了一寸又一寸,某个瞬间风吹起了窗帘,一个突然出现的,又或者是不知不觉间萌发的想法就呆呆的遍布脑海。
于是,便收拾起行李匆匆忙忙逃离群马县。
初中三年并不如意,琦玉的三年总算让人松了口气,尽管在那时,再去与人交往却又总要担心什么似的。并不平和的眼神注视着每个意图靠近的人。
此刻,白石麻衣下意识的想把手插进口袋,寻遍全身上下竟也找不到可以让手安放的地方,便只好紧紧的捏着食指的指腹,捏至发白才缓缓撤去手指上的重压,抬眼望去,小岛织子的表情一贯的温和。
其实只过去了几秒而已。白石麻衣却还是没能回答上来,脑内好像有齿轮在精准合缝的慢悠悠的转着,她又想起了很多事情。
高三的进路,选择上京,读音乐,这是她很早就感兴趣的东西。
来到东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读音乐的专科学校,而不是朝着保育专业方向继续学习。那段全然阴翳的时期给予人的哪只是1095天的不得安宁那么简单,12到15岁的自我破灭,让生活中好像突然绕满了黄黑警示条,彼时的白石麻衣不愿称其为自我保护,而是越看越觉得刺眼。
记得小学激动的踏入初中的校园时,理想中的生活,应该是穿着飘荡的水手服,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轻快的向前,最好要有一个值得喜欢的人去期待。但理想之所以是理想,大概就是因为人类没有能力去算计自己持的筹码与余下几千个重复的日子之间的关系,果然是有其原因。
东京与匆忙是挂钩的。
深刻的理解到这一点之后便连其他愿景也纷纷放弃,迷惘的日子里没什么进展,只是像懒洋洋的坐在阳光正好的午后的花树下,清清淡淡的味道一直往鼻子里钻,垂着眼睛看腿上的树叶缝隙间的金色光斑闪动,却一直,一直在原地不动。
迷惘啊。
日子便按着宇宙的规律平稳的推移运转。
偶尔攥着收银员递来的硬币时,很想用大拇指高高的弹起,看看它在阳光下呈现什么样的光泽。
陪同朋友去的交流会,也是一个随意的决定,现在想来,却也真的得当成命运的十字路口那般,松了口气的去想一件事:还好我是这么选择的。
风间树的丰神俊朗和吉他方面的技艺征服了全场,她不例外的让风向仪的旋律洗涤了下心灵,只是心底也浮起了些难以捉摸的心思,若心中有天平,那么在惊艳和不安全感中,肯定是要沉向不安全感那一方。自然出现的不安全感,恰如回家路上本能的想要绕开令人不安的施工地段那样。
结束后,与朋友走至半路,那天竟悄然无息的下起了雨,更令人惊讶的是,那个月份不是雨季,却执拗的要下起这般大的雨。
她记得在教学楼一楼,风间树抱臂安静的站着,像是看着雨,雨幕大到竟有些蓬勃的意思。风间树有点格格不入,就像是沉默的送信人来到了嘈杂的闹市,攥护着沾了水的信件。
奇怪的是,她未曾与他说过一句话,却好像对他的情绪感同身受起来。尽管也许只是她的脑补,只是一厢情愿,但是上一刻心的触动,就是手枪里弹出的弹壳似的明晃晃的摆在眼前难以辩解。
同行的路上,她也悄悄的撒了谎,其实她并不喜欢雨天。
还有,那奇怪的最后的告别,似乎也正因为这句话,一切才没有停滞,那原本的该普通告别后就各自错开的余下的日子。
此刻,小岛织子见她几秒也没有回答,不由得问道,也向前走了一步。
“怎么了吗?”
白石麻衣定定的看着她,亦或是她身后那个浑浊不清玻璃外的阴郁天空。
好像也是这种天空。
“没有……只是……只是……”
白石麻衣心不在焉答道。
她依稀记得小学时的自己的梦想是什么,现在想来也许太过天真,但是女孩子都会希望自己闪闪发光很受欢迎,那时的她是个明媚的女孩子,怎么能例外呢。
只是,接下来她就沮丧的认识到美貌是双刃剑这一事实,在应激反应之下还有些厌恶起了这些事情,强制将这一信念埋藏之后,她躲避似的喜欢上了自己的被窝的温度,偶然看着窗外时,却总觉得心心念念的事物,就此永别似的少了一件。
那是她第一次去livehouse。
看了那场初次演出之后,那个藏了许久的信念就摇身一变,逃脱了原本破土而出的老套进程,直接变成压抑之后开出的花朵,便是舞台上的那聚光灯下离场的身影。
那天的港区路灯下,盯着跟随自己移动的细长的烟灰色影子,发觉风间树原来就是她憧憬许久的朦胧的模样,连同那唱歌时嘶吼振动着的颈部曲线。心间的土地里就此硬刻出了一个分明却又不分明的脸庞。
于是,神经也变得蠢蠢欲动起来。只是蠢蠢欲动而已,她仍能克制住自己的所思所想。只是这段时间,风和声音好像都有了它们的形状。
原本她就准备这么温吞如水的相处着,也不免抱着些好似抱怨的女孩心思,希望能够平和的就这么下去,尽管没有进展,她也会觉得安心。直到,发现原来还有另一个女孩子与他更加亲昵的时候。
她总是小心翼翼的,而那个女孩子却好似从天而降,一切都不值一提了,于是她的挫败感像是回到了14岁时那么来势汹汹,而扳回一城这个词,好像总是那么困难。
以至于收到那个突如其来的花火大会的邀请时,她怔怔的看了好久的镜子,耳边嗡嗡的响,终于窥见声音的形状。而在镜子里,她转眼就变成了穿着燕纹浴衣的含羞带怯的女孩子。眉眼含情,笑意盈盈。
你知道燕纹的寓意是什么吗?
他没有回答。
所以夏天过去了。
这实在太令人失望,烟火,连同着那天直直照进心底的月光一样在她的人生路里成为遗憾的代名词。
所以难以忘怀的这些种种,像是不甘心一样时常自主的在脑海里模糊的闪回着,像是加快了几倍速度播放的胶片电影。那闪着光点的杂乱的昏黄画面和含糊不清的隔离感浓重的声音,却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无关痛痒的局外人。
唯独那道银白色的强烈的月光跃出了记忆外。
安静的,存在于她与他对视时的每一个瞬息。
她默默地又仔细想了想小岛织子的问题。
好像沉默了很久,抑或只是一会儿时间,白石麻衣低着头,舒了一口气,终于是想通了后浑身放松的样子,笑着问道:
“阿姨,很明显吗。”
小岛织子先是没想到她是这般反应,不由得怔住片刻,然后笑道:“是的。看眼神,看眼神就知道了。”
她无从知晓自己在那一刻的眼神,不由一愣,自语道:“这样啊……”
“嗯。”小岛织子点头,又道:“我也不知道风间树哪来的运气……但……”
她的话戛然而止。白石麻衣想着什么,没有接话。
良久,小岛织子站到她身边,问道:“忘了问了,我还是挺好奇的,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
她轻轻抬起手,在半空中摆了几下,好像无限感慨一般,接着沉默片刻,
“只是一本普普通通的《vivi》杂志而已。”
她面容安静,却好像将什么藏的很深似的缓缓的说道。手指抹了一下下眼睑,突然又扬起笑容。
小岛织子怔了下,看着白石麻衣答道:“也是,他好像确实是当了模特。”
“是的。”
看了她片刻,小岛织子无端有些怅然起来,便笑着说:“那走吧,早点过去,等开场,不要错过。”
她们安静的走着,过了片刻,一切好像到此为止了,但在台阶上,白石麻衣却突然说道:
“是的。”
小岛织子没想到似的惊讶转头,却看见白石麻衣定定的注视着她,深吸口气,用力的说道:
“是的,我喜欢他。”
其实,每次遇见他时,就会想起群马前往琦玉的列车,
想起黑压压的天穹下,响了一整夜的轰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