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正是春暖花开之时,津城处中州之东,乃沿海之城,气温犹比永安国都来得略高一些,此时的津城中自是百花盛开姹紫嫣红,而这片姹紫嫣红在常年处在冰天雪地之中的青州蛮军看来却是尤为稀奇。占得津城的青云二州联军并未宿营城中房屋之中,而是在津城城郭之西野外扎下了连绵的营帐,与宁海城北城门也不过就二三十里之距。原野之上的野花灿烂,而云州明羽卫大将姬舆邑正坐在自己营帐之外的草地上,手中拈着刚刚掐下的纯白色的野花怔怔出神。
“这才出兵几日哪,姬将军这就想起翼都的白晶菊了?”来人却是串联起此次联军的青州大祭司古羽滕,虽贵为大祭司,可无论何种场合,干瘦的古羽滕总是裹着一件羊皮袄,哪怕津城已渐渐热了起来,这身羊皮袄却从来不见他换下过。
姬舆邑抬头,正迎上满脸鞠笑的古羽滕,那一脸深深的褶子一笑起来便愈加的深,再搭上他那身邋遢的装束,哪里有个大祭司的模样,可就这么一个干巴巴的邋遢老头,却让如今羽王翼戡都执礼甚恭。随手丢下手中小白花,姬舆邑起身不无恭敬地道:“大祭司见笑了,帐中有茶,还请入内一叙。”说罢行至营帐门前掀起毡门躬身相请,古羽滕也没显客气,大步踏进营帐之内。桌旁的小火炉上,茶水正好烧开咕咕作响,古羽滕哈哈一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姬将军乃儒将,除了百步穿杨的好箭法,听闻更是茶道大家,在下今日可是要好好见识一番了。”
姬舆邑晒然一笑,自桌后的木匣中取来整套茶具一一摆放有序地摆放至桌上,才慢条斯理得取出茶叶,取来沸水,洗茶,泡茶,一应步骤有条不紊,看得静坐桌旁眯着双眼的古羽滕心中佩服不已。
“不知大祭司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茶自清香,姬舆邑搁下手中茶盏,看着悠悠品完茶的古羽滕恭谨问道。
“眼下宁海城久攻不破,不知姬将军可有何破城之策?”古羽滕搁下茶盏,抚着颔下山羊须,却收起了刚刚的玩笑之色一本正经地问道。
“末将哪有什么破城之策,上次攻城一役我明羽卫损失惨重,若有对策我也早早道出了,何至于斯。”姬舆邑一脸苦笑道:“羽王若是知晓两千余明羽卫精英毁于一旦,只怕要暴跳如雷了。”
“在下倒是有一计,可不费一兵一卒夺下宁海城,只是有伤天和,更需姬将军鼎力相助,刚刚禀与大帅却被大帅驳斥回来,只得来找姬将军商量一二。”
“哦?既不费一兵一卒,大帅为何不允?若是方便,大祭司可否与末将细说?”姬舆邑眉头微皱疑惑道。
“此计需姬将军挑选百名能夜间展翼腾飞的将士进宁海城走一遭。”古羽滕面色凝重道:“只是……”
“只是此去便不得而归了,对吧?”姬舆邑已然猜到了古羽滕话中之意,拿起茶壶缓缓满上二人身侧茶盏接着说道:“却不知大祭司此计破城几缕如何?”
“万无一失。”
“如此,末将这便去大帅帅帐亲自劝说吧。”姬舆邑未作细品,一口饮尽盏中茶水起身道:“晚间大祭司便来此吧,末将自会将精心挑选的百名好儿郎交与大祭司。”
“姬将军大义!在下感激不尽!”饶是平素里满脸嬉笑的古羽滕此刻也是肃然起身躬身行礼。那百人羽族精英自是有去无回,不是去往宁海城中身陷敌阵不得归来,而是古羽滕他自己需要以这百人血肉为引献祭阵中,只是其中缘由不得与姬舆邑分说罢了。
二人出得营帐,古羽滕自回去将晚间的所需之物准备妥当,姬舆邑则是径直往鲜于寒大帐而去。待得知姬舆邑所来之意,鲜于寒惊讶万分,云州羽族不似青州蛮裔,向来讲究死后灵魂归处,而不是如青州人那般无论何等死法,皆认为魂归天神,想来大祭司并未将其中细则告知于姬舆邑,当下只能装作满是欣慰地点头应允下来。
夜幕刚至,整整百人背负箭囊手握硬弓在姬舆邑营前集结,得到通知的古羽滕抱着一方大大的包裹急急赶来,肃立面前的百人尽皆昂首挺胸,只一看便知是明羽卫中精英,便万般感激地对着同样肃立阵前的姬舆邑点头致谢,紧接着便将这百人以十人为一队细细嘱咐待进入宁海城之后所需赶至的具体位置及阵法布置事宜,待其尽皆了然之后才解开带来的包裹,却是百枚黑沉精致的镂刻着不知名花纹的令箭状木牌与百颗散发着幽香的黑色丹丸。一一目睹百人服下丹丸之后,在古羽滕示意之下,姬舆邑大手一挥,百名身着黑衣的明羽卫精英出发,愈行愈远,渐渐融入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十五的明月满若冰轮高悬夜空,皎皎月光之下,永安城南的苏府今晚早早的就关闭了府门。自苏谨身过世之后,只剩苏煜的苏府便遣散半多下人,如今留下的都是已在苏府侍奉多年的老人。虽府门紧闭,今夜的苏府较之以往却热闹得多。自正厅往后至晓雨亭再至被打扫一新的静雨楼,一路上隔上几步便挂着火红的灯笼。早几日苏煜就已吩咐下去令府中众人各自回家省亲,只留下在苏府一待就是三十余年的老柳,老柳虽忙得手忙脚乱,可脸上的喜庆之色却是遮掩不住。苏之事,除却苏府主人也就老柳一人知晓而已,今日早间苏回府,喜色满面,待苏煜将一应事情吩咐下去,原先疑惑的老柳才恍然大悟,原来竟是小姐的喜事。
正厅之中烛火通明,按照中州习俗,喜事自然需要红火的喜色,大红的婚衣自不可少,便是幽子期与苏亦不能免俗。二人长辈皆已故去,此刻堂上正襟危坐的只得是苏煜与靳安。苏煜虽与幽子期和苏同辈,但长兄如父,虽略有尴尬,却仍是满脸喜色的与靳安分坐两侧为二人见证,而笑得合不拢嘴的老仆老柳则充当了一回司仪,不论流程抑或细节,在老柳的指引下竟是丝毫无错。待得一声“送入洞房”在厅中响起,红盖头下的苏一张俏脸已是红艳欲滴。
仪式已毕,被用作新房的静雨楼中红烛已被点燃,老柳躬身告退之后,小楼二层厅中只余端坐桌旁的幽子期与苏二人。原本按照习俗,此时该是有丫鬟伺候一旁引导着新郎挑起新娘红盖头,共饮交杯酒的,但二人的喜事却不能公诸于众,只得由老柳提前向二人道明,剩下的便只能由二人自由发挥了。
饶是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幽子期,此刻看来也是满脸紧张之色。伸出微抖的手掀起红盖头,便见着螓首低垂的苏早已是羞红了脸。
经过诸般难,如今终能与之相守,红烛之下与之共约余生,虽非花轿相迎,虽无十里红妆,可苏心中却是甜蜜万分。终是小女儿般鼓起勇气抬首相看,只见他满眼浓浓爱意,正目不转睛定定看着自己,不由脸颊更烫再次低下头去。
“儿,委屈你了。”递上桌上斟好的合卺杯,幽子期轻声言道。苏微微摇头,只是接过酒杯抬首相看之时,眼中已是水雾朦胧,交杯同饮,红烛亦赧然。
桃花好,朱颜俏,凤袍霞披红烛摇。
交杯饮,情难禁,风月芳菲心相印。
窗外明月皎皎,圆圆满满,正是春宵一刻之时,却不料自寝卧之中,一圈明亮耀眼的血色光芒倏然扩散开去,宛若巨石击入平静海面,激起一圈向外汹涌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