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历一九六年,天宝二十七年,正月十五。
中州永安城。
火树银花千光照,月满镜湖是元宵。
漓洛河畔灯如昼,倒入桂宫竞相摇。
每年的正月十五元宵节,便是整个中州最为热闹的日子,尤以永安城为最。“月色灯树满帝都,香车宝盖玉漏除”。也只有在元宵节和中秋节,整座永安城才会放夜三天,金吾不禁。镜湖位于永安城东南,北连漓河,源自沧江,南接洛河,汇入淮河。流水西侧的永安长街随着河流蜿蜒而行,连绵十里,几乎贯穿大半永安外城。而今,沿街处处张灯结彩,人声鼎沸。自武帝立国以来,元宵灯节便一年比一年热闹,一年比一年浩大,如今更是十里长街五万灯,灯楼金光耀全城。矗立在镜湖湖畔的灯楼广二十间,高百六十丈,金光璀璨,便是在内城南门景阳门城楼,也能望到灯楼之上的灯光流转,气势非凡。
“小玉!小玉!快来!金吾演乐阵来了!金吾演乐阵来了!”,提着素色长袍下摆的年轻公子用尽全力才挤到人前,焦急地对着人墙后面喊道。或是因为低头猛挤的缘故,一缕长发从头顶的白玉束冠中挣脱而出,粘在微汗的右脸脸颊,灯光阑珊下,竟比女子还多几分妩媚。
“少爷!您慢点!”提着各种油纸包裹着的小食,绿衣丫鬟满头大汗的挤到公子身边,低着头凑近了才敢略显委屈的小声嘟囔道:“小姐……老爷一再吩咐,我们在白露居楼上远远看着便好……您倒好,直接挤到路边来了……”
“还小姐!哪有什么小姐?!本公子苏煜!”年轻公子握了握拳佯怒威胁道:“再说错小心我把你卖给刚刚路过的肉铺里那个满脸胡子的屠夫!”
“还有,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吗?天高父亲远懂么?再者,在白露居楼上能看得清金吾演乐阵吗?”
“可是……可是......老爷吩咐的……”
“哎呀,别可是了,好不容易才盼到元宵放夜的三天,而且今年的金吾演乐阵据说比前几年的更好看更好听呢,快看快看,来了来了!”顺手夺过丫鬟手中握着的糖人,解气般嘎嘣一口咬掉了那个可爱又可怜的猴子糖人手中捧着的寿桃,又重新塞到了丫鬟手中。
“少爷……我的糖人……刚买的呢……”
乐声阵阵,转过一个街角,金吾演乐阵终于缓缓而来。八十名宫女衣着鲜亮,打扮的花枝招展,挎着精致的竹篮边歌边舞,向两侧人群抛撒喜庆的花瓣。后面数十位太常寺乐工或步行,或坐在矮小灵州马拉着的敞篷马车上演奏着新编的上元曲。最后由百人金吾禁军押阵。金吾方阵一改往日的沉闷,盛列旗帜,披着擦得锃亮的黄金甲,阵列而行。
“小玉快看!”公子满脸兴奋地拉扯着丫鬟的衣袖:“快看快看,这就是金吾演乐阵!跟紧我!别错过了前面的花祝啦!”公子紧紧拖着丫鬟,随着人流,跟着前面宫女的舞阵缓缓挪动。
盛装宫女们随着上元曲的节奏,踏着整齐的舞步,每十五步抛撒一次花瓣。之所以称之为花祝,则是因为所有的花瓣均来自于皇宫内城,除却正月常见的梅兰,更有宫内精心培育的火蔷薇。火红之中点缀着金色,这来自皇宫的祝福更象征着新年伊始红火富贵的好兆头。永安城的人们无不以迎花祝为正月元宵节的头等大事与幸事,争头把花祝甚至更重于去争那普陀寺的头柱香。
这片火红与金色织就的祝福终于往公子所在的人群头顶撒来。花瓣撒落,整片人群瞬间被点燃了一般欢腾起来。更有绝大多数人,除了大声欢呼,更是跟着宫女们的动作,笨拙却兴高采烈地跳起了上元舞,原本就几乎身贴身的人群再也架不住如此的狂欢,如燃烧的竹节般轰然炸开。素衣公子原本满眼含笑的举着双手蹦跳着去接那花祝,女子般娇弱的身子却被撞入身侧的人群,转眼间便被吞没。
“小姐!”再也顾不得叮嘱,转眼就不见了公子人的丫鬟小玉情急之下喊了出来,却瞬间被鼎沸的人声淹没。
待回过神来,跌跌撞撞的公子陡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旋即被更直接的揽腰抱住。只注意到那双手的主人一袭黑衣,侧身挤开人群,还没来得及惊呼,便被他安稳的放在挂满花灯的树下。
抬头,灯火阑珊下,一支玉簪束起他如瀑的乌发,眉目如画,眼眸一如今晚的月夜般清澈明亮,薄唇轻抿,望着措手不及的她唇角轻提,那片缥缈清冷,此刻却如冬日的雪花般骤然化开。
“兄……兄台恕罪……不不不……多谢兄台援手…..”
他依旧含笑,轻轻摆手。
“在下南城苏府苏煜,敢问兄台尊姓大名?”终于压住了心中那抹惊慌,拱手行礼道。
“小姐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
刚开始平静下来的心再次乱跳起来,赶紧低了头,只顾弄着袖口,却不知,红了脸颊的她在火树银花之下愈加软惜娇羞。
看出了她被看穿的尴尬,他正身拱手行礼道:“小姐不必介怀,若都如小姐刚刚致谢时行万福,那我大夏可无一男儿了。”
一想到刚刚的惊慌失措,她头埋得更低了。
“况且,南城苏府苏尚书膝下唯一子一女,在下刚与苏煜兄在太白楼饮酒完,便来此观演乐阵。”他眉眼含笑,冰雪尽消融。
……
“在下望舒城玉宫幽子期。”
“小女子……南城苏府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