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事情,只有经历过之后,才懂得里面的合理或者不合理之处,统统都不必要过分去纠结的。云帆又回到了他的年少时期,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世界而已。这话说的轻巧,有家的人,永远不懂得无家可归之人的痛苦。云帆便是一个有了家的人,但他的乡愁,对前一个世界的乡愁,自从回到章州城外那个家之后,就像是隐匿起来,没有发作过了。
今日十五,按理来说,应该会有月色的。进饭馆之前,反正云帆没有见到过。他们即将对付完晚饭之前,云帆往前面的日子算了算,他总觉得自己好像丢失过什么东西似的。好几次都不能想起来,所谓丢失了的物事到底是些什么。邻桌的王齐野已对付完他的老酒,见到云帆三人起身,他也跟着起身。看上去这真是一种巧合。
随在大师兄和二师兄后面出了这家不大起眼的饭馆,这还不到深夜的时候,云帆抬头找了找,他要在天空中找到一轮明月。结果呢?很幸运的,他找到了,散发着冷光的月亮,好像有一种冷艳之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凭着云帆的眼力,看得够清楚的了。
这一刻,他真的想起了,自己忘记了的物事,原来跟这只月亮有关呀。这就是怀念,怀念另一个时空里,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弟兄。直直地盯视了好几眼,再好几眼,直到身后传来了老人家的声音:“这位小兄弟,麻烦请让一让。”
云帆闻到一股不浓不淡的酒气,他没有扭头,而只是往侧边挪了挪,他的头跟着低了下来,而前面几步路距离的师兄们刚好停下。
“师弟,怎么了?”大师兄问道。
“没事,只是刚才入来的时候没有发现月光,出来刚好见到了,所以好好看了几眼。”心中虽有怀念,有淡淡的乡愁,而云帆并没有将之表现在自己的脸上,他的脸色看上去是正常的。
老人慢慢从身边离开,他临走之前,假装看了云帆这个小子一眼。当这吃花生时候故意发出声响的老人家的离开,云帆才瞄了此人一下,由见识过一些江湖人,特别是大侠们风采联想到的,留在了自己心中的一些经验,云帆判断一下,这老人应不会是普通人家罢,从此人的行路中,他见到些江湖人的特点。
“哦,”大师兄抬头望望天空中的月亮,在这么低矮建筑为主的金陵城内,抬头看天找寻月亮和星星,总是比较的容易的。
大师兄抬头,二师兄也跟着凑凑热闹。
“十月的月亮,比中秋时,要小一点。”认真比较过之后,胡铨说道。
“不错,是小一点。”云帆认可。
“回去吧,时间不早了。”大师兄轻轻地甩了甩自己的衣袖。
他们三人离开饭馆,他们三人正走在回客店的路上。大街之中,人慢慢地少了起来,这样的夜,这样的城市,就算这是大越朝的国都,仍改变不了白天繁华热闹,当黑夜降临,当深夜慢慢靠近,如此冬夜里,留在外面的人是不会多的。南方城市里越到深夜,越热闹的景象,此处见不到。当然,这里离夜夜笙歌的秦淮,有一段距离,云帆没有透视眼,亦没有顺风耳,他不知道从未到过的**之河上,存有那延续了百十年的胭脂味。
一只过街老鼠大胆地从大师兄脚下过去,又一只胆子不小的老鼠从云帆的身后跑到另一边的某个洞口里,云帆故意跺跺脚,他同时学了一声猫叫。
“喵”声刚落,大师兄觉得有趣,正要打趣云帆一下,真的猫叫声来了,一只黑色的野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追赶到了老鼠洞口,伸出它的利爪,只抓到老鼠尾巴上的嫩毛。
猫叫声响起,这是不甘心的猫叫,它丢失了它的猎物。
“哈哈。”大师兄笑了。他的笑声在街上响起,很快就传送到两边的墙上,被新造的砖头吸收掉。
“嘿嘿,”云帆跺完脚,他没能惊吓住哪怕一只老鼠,但此时他的心中之淡淡的乡愁,不知为何居然去掉了三五分的样子,“大师兄,你吓着那只猫了。”
“有吗?应该是师弟你这一脚坏了人家的好事吧?”田鹏飞笑言。
“它走了。”胡铨注意到那只没能领到晚饭的猫的离开,它突然出现,尔后心有不甘之意,离开此地,或许通过抓到另一只猎物,来抚慰此时心中的失落。
不可能如白日里的太阳般,月亮的照在城墙上,带来足够的热意,它只可以催熟守卫的梦。在兵丁眼里,这样的夜,很适于睡觉,可这样的夜,值班者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守卫大越朝的皇城。有敢于懈怠的,同样缺不了不忘守着自己的岗位,兢兢业业做事的。
更远处的划船声响,传送不到高高的城墙之内,那熟睡中人的耳边。站在高处的兵丁呢?往着某处瞄了一眼,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跟他们无关,就算此时他们听到了那边的喧嚣声,他们的心亦不会越过护城河,沿着堤岸一路而去。
金陵城从整体上说,这样的夜里,算是陷入了沉睡。劳累一天的人,玩乐一天的人,无所事事一天的人,以及不痛不痒对付了这一天的人,都慢慢沉了下去,沉在他们的被窝里。冬天是来了,可金陵城入冬的第一场雪,还未到来。
这是深夜,某家客栈的房间里,还亮着灯火,灯火的映照之下,是一张中年人的脸,而他的身边,正或坐或站着三人。此正是虎门镖局的张铁衣一行。十五这一天,不正是他们南返之日吗,怎么这几人还停留于此呢?令人费解。
“爹,咱们真的要接这一趟镖吗?”张天洛打破沉寂,问道。他的两位师兄同样抱有不解,不是都说好了,尽快南返,回到平远,尔后分工或理顺善后工作,或派人到文县接回罗双全吗?计划来不及去实施,他们的肩膀上又多了这一份镖,实在让年轻人有几分不解的。
“这一趟镖。”轻轻地,张铁衣站了起身,踱了好几步之后,回过头来,叹道:“不接不行。”
“师傅,是对方来头很大?”聂长风试探着道。
“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张总镖头言道,“这件事你们知道就好,其他的就不要问了,要保守这个秘密,知道了吗?”
“是,爹。”
“是,师傅。”
“好了,这么晚了,你们也回房睡觉吧。”张铁衣挥一挥手,他赶不走肩膀上的压力。
年轻人退了出去,灯光之下,又只留下一人,这一人仍在思考着,思考着些什么,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
天黑天亮,是一个球体的自转,同时环绕另一只天体的公转,人在其中,断难觉察到其中的旋转。若此人有幸知道天体运转中的实质,那么,可以肯定,此人会活在晕眩之中,不舍昼夜。
不舍昼夜的,除去时间,还有江河的水流,以及人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