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上,映着海氏残存的剪影,昏暗的油灯下,她正在给大林做鞋,飞针走线,丝毫不肯停留,累得狠了,用拳头重重捶了两下后背,低下头来继续做着活计。
大林淘气,个子长得快,脚自然长得也快,往往鞋还没有穿过季,大拇脚趾头就先拱出来了。海氏的身体刚好一些,就开始给大林再做一双鞋,准备过年时候穿。
前日,她刚刚纳完鞋底,没想到,大林从此便昏迷不醒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穿上娘亲亲手做的鞋,追蝶捕鱼,飞鹰走马。执扭的海氏不相信她的儿子从此醒不过来,吸能仓慌的做活,省得自己胡思乱想。
一针不小心扎在了海氏的食指上,一粒血珠渗了出来,就这样殷红的停在指尖中心,海氏感觉, 被刺中的哪里是自己的手指头,分明是自己的心肝,抽动的疼。仿佛回到六年前,眼睁睁看着冲天的烟腾空而起,她的三丫头掉落了黑黑的深坑中,没了踪迹。
海氏用双肘抱住自己的脑袋,哀哀的哭了起来,她的三丫头,她的大小子,命种咋就这么苦啊,这纠竟是个什么世道?好人不长命,豁害活千年?!
鱼白静默的站在窗前,一动不动,似被这寒夜冰雪冻结的雕像。
丑奴同样静默的站在她的身侧,壮实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的风雪。
鹰小白腾空而起,在暗夜里向遥远的南萧飞去,带去了北萧的风雪,也带去了北萧的祈盼。
良久,鱼白才动了动发僵的脖颈,撇见墙角一脸沉思的秋娘,刚刚还深沉如水、谪仙淡然的鱼大管家突然咧嘴一笑,没心没肺的向秋娘招了招手,丝毫没有当主子的自觉性,张牙舞爪,痞气十足的大叫道:“秋娘,本管家要成亲了,你主子会送什么贺礼?会不会是几个皮肤滑溜溜、小脸水当当的小美人儿?”
秋娘先前的深思与疑惑,如这寒风中的飘雪,落在了火碳中,“哧溜”一声,便化做了水雾,飘在了空中,似一种错觉,从未存在过。
......
王府张灯结彩准备一个月后迎娶新人,苏家小宅子内亦是张灯结彩,准备十天后迎娶新人,时间不同,热闹却是别无二致,外人不得而知的是,新娘竟然也是同一人。
正做着春宵梦的苏怜被冷不丁灌入的寒风吹得一激灵,未睁眼,先本能的揽紧了身上的衣裳,觉得仍是寒澈入骨,怒喊道:“一个个都是死人吗?不知道关窗关门?”
门扑得打开,又是一阵寒风。苏怜忍无可忍了,被青楼掏空了的身子,竟空前灵活的坐了起来,老鼠眼一瞪,紧盯着门外。
门外站定着五个小混混,眼睛瞪得如窗上挂着的铜铃,嘴巴张得能同时飞进去一百只苍蝇,其中一个小混混,手指头直直的指着苏怜,张大着嘴想喊却喊不出来。
苏怜有些惊奇,低头看向小混混所指的自己的身上,这是一件上等爽滑的粉色丝绸小袄,下身是流苏百褶的裙摆,分外的漂亮迷人。
苏怜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前天他在春香楼里,和一个妓子缠绵之时,他亲手给她褪去的就是这件裙子,他还说,这绸子爽滑滑的,似女子的皮肤;这流苏若隐若现的,似撩人的春柳,结亲后,定要给兰香做一套穿上,若娇羞的小鹿般,欲迎还拒,与妓子穿的定是迥乎不同的两种韵味。
如今,这韵味亦是一样的十足,只不过穿在的不是兰香身上,而是苏怜自己身上。苏怜恼怒的脱着水粉色小褙子,一缕头发飘在脸颊,苏怜不耐烦的掖于耳后,手却如触电般离开。
不确定的又摸了摸下巴,再摸了摸发髻,让小混混拿只铜镜来,镜中,模糊的光影里,一个桃花髻、光洁下巴,粉色长裙美人映在镜中,除了猥琐的三角眼没变,其他的感观,无不证明,他打扮成了女人!一个骚首弄姿的女人!!!
这个认知让苏怜几欲抓狂,眼睛似喷火的看向门口的小混混,小混混忙用双手捂了眼,随即做鸟兽散。
心中不住哀叹,认识了这么多年的老大,没想到竟是一个男扮女装的阴阳人!!!
......
鹰小白长途跋涉,在第五天的时候,终于将信如期送到了洛城的渊思阁,此时的王安世,正在与萧然、殷如泰推杯换盏。
一声鹰啼,王安世神色一变,小厮向王安世点了点头,王安世面有喜色,微不可查的看了对面的男子一眼,男子己是脸色微熏,王安世心下稍安道:“萧然,你这次回来面圣,过两日便匆匆启程回边关,萧玉这么轻松就放你走了?”
男子如墨的眼睛看了看天色,不置可否,想也知道,那萧玉怎能如此安心放他走,对他的爱意,早就被时间磨砺出了几分恨意,也许,就连萧玉也不知道,到底对萧然,是恨多一点,还是爱更多一点。
王安世重重拍了拍男子的肩头,眸子里闪过一抹愧色,微笑道:“好兄弟,实在抱歉,没让你见到鱼白,你知道,想迷惑萧离,引他去看那世间仅有的黄金冢,需要富可敌国的金银财富,让他永远埋骨其中。南萧的生意拓展的差不多,北萧还有利可图,没想到竟让你们之间错过了。”
萧然摇了摇头,冷戾的眼中闪过一丝柔光,轻声道:“我说过,没有保护她的实力前,我不想见她,以免如六年前一样连累她。”
酒力微熏,萧然爽朗的笑了笑,飞身跃上了屋脊背,消失在夜色中。
王安世轻舒了口气,小厮有眼色的将纸条递了过来,王安世脸上暖色洋溢,看着看着竟轻笑出声,嗔责低语:“就你古灵精怪,哪有女子娶女子的?让我找神医救大林可不好办。”
安世冥思苦想,主意最终还是打在了萧然的身上。
萧然有寒症,身边总会带着医术高超的郎中,均是明轩的嫡传弟子,个个医术了得,万不得矣只有向他借人了。
萧然站在屋脊上迟迟不肯离去,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刚刚发出鹰啼之处,静默不语,呆立不动,如扎根于此的参天大树,屹立不倒,岿然不动。
卓六静默的站在身侧,大气都不敢出,眼睛顺着主子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一方窗户,似要将那窗户盯出漏洞来。
良久,萧然舒展了紧锁的眉头,心情也稍做释怀。
他不应该怀疑的,不应该怀疑自己以死孝忠的好兄弟王安世,不应该怀疑对他以命相托的小丫头,他们两个怎么可能?定是安世不想让自己有所牵拌,所以不让自己知道他们之间的通信,一定是。
虽然想开了怀,还是有些魂不守舍的盯了一眼那扇敞开的窗子,久久之后才回了府邸。
卓六则呆愣的坐在屋脊上,迟迟想不通少爷因何事而想不通,弄得愁肠百结,郁郁寡欢,是因为刚刚那一声鹰啼吗?
卓六想不通,但他有个执扭劲儿,眼睛盯着少爷刚刚看着的方向,眼睛一错不错。
天之将亮,一只信鸽再度飞进了渊思阁,小厮解下了信签,见主子还未醒,便将纸条压在了窗前的纸镇之下,随后转身离开。
卓六心里矛盾至极,少爷昨日为一只鹰烦恼,今日又飞来一只鸽子,方向出奇的一致,都是那个窗口。
自己是该看还是不该看呢?
卓六心里纠结不定,身子却诚实了许多,轻轻落入院中,四周望了望,手里拿着一只花朵,掩耳盗铃般接近窗户,手疾,迅速拿起纸镇下的纸条看了一眼,又迅速摆回原地,仓慌的飞身窜上了房。
这一眼果然值得,卓六脚底生风,将十多年的功力全部爆发出来,快如闪电般,在街上也忘了隐藏踪迹。
直接冲进了萧然的卧房。
此时天还未亮,萧然还未起榻,闻得有人内力带起的风声,飞快的拍出一掌,卓六飞快一闪,还是被掌风扫到,打得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卓六哪里管这些,叫道:“少爷,大事不好了。”
萧然坐直了身子,一脸的不悦,若卓六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定要受到重责了。
卓六心中叹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气喘嘘嘘道:“王相爷在北萧的线人来报,说鱼白要成亲了,要娶一个村姑,比她大四岁。”
卓六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刚刚还坐在榻上的萧然已经是人迹杳杳。
卓六尾随其后,准备到王府去问明情况,只着中衣的萧然己经脸色阴沉的转了回来,卓六以为主子是回来穿衣裳的,将宝蓝色的衣袍递了过来,萧然却淡漠的坐了下来,沉思良久,才对卓六道:“明日佯装回边关,中余折返,直接到北萧,你是熟面孔,不宜随行,让燕子营十三卫随行。”
卓六惊讶不矣,他很想问,少爷,您为何不向王相爷问问情况呢?万一跑了冤枉路呢?
看萧然一脸阴晴不定的样子,卓六省事的没有去触这霉头。
午时,萧然便提前向王安世辞了行,安世向萧然借了郎中,萧然爽快的同意,几人就此再次分别。
两队人马,一队是王安世、王安康和郎中,一队是萧然主仆十四人,路线竟是出奇的一致,快马加鞭的向北萧龙头镇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