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得了令,饥肠辘辘的沈轻东这才回转了内庄用膳,躲在榻上想要睡午觉,却是睁着双眼睡不着,脑袋里浆糊般不清不楚,忍到下午,终于忍不住,扑腾一下坐了起来,再次来到了外庄。
遍寻小厮也未见踪影,只见一道挂着黄黄绿绿的脸的女子自东侧的一处房子探了出来,随即混入了村民之中。
这个身形像极了小厮所说的黄仙姑座下仙童,也像极了那日被于萧然调戏的傻姑,只是身法分外的干净利落,眼睛放射着精明的光。
沈轻东放缓脚步,悄悄靠近那座房子,缓缓、缓缓的推开了门扉,上百只的棺材毫无征兆的展现在了眼前,一只挨着一只,一只又摞着一只,密密匝匝,分外壮观。
沈轻东心下一凛,一个不好的想法溢上了心头,自己的小厮虽然不是武林高手,却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男子,莫不是被人杀了灭口?
“沈祥!沈祥!!”沈轻东向里紧走了两步,轻轻唤了几声,半晌不见回答,心下越来越凉,对黄仙姑仙童更加的狐疑,正准备回转,叫了李护卫前来查看。
一阵尖利的声音从棺材里传了出来,似长长的指甲抓挠棺材的声音,紧接着踢棺材的咚咚声,以及粗重的喘气声,在这阴暗的房间里,错综繁复的预演着,让人不禁脊背发凉。
沈轻东加快一步,将身侧的窗户推开,太阳的余晕顺着门扉和窗户照射进来,映在斑驳陆离的棺材上,有种颓败感与毛悚感。
沈轻东鼓起勇气向门外跑去,高高的门框却绊了一跤,身子朝外就扑了出来,沉沉的跌在了泥土里,沈轻东心里无比的庆幸,自己终于摔出了这个阴森的屋子,还自己一片光明,这个跤跌的好!
正暗自庆幸着,一道黑影挡住了那道残余的斜阳,抬起眼睑,一张花花绿绿的脸正审视着自己,吓得沈轻东三魂丢了两魂。
脸的主人面色恬淡,似乎对方的恐惧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挺直了身子,指着里面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不救救你的人吗?”
长指一伸,棺材发出了叮叮的爆豆似的响声,一只棺材盖子,爆裂般打开,两张惊恐的脸呈现在了二人面前,正是失踪的小厮和鸶儿。
小厮出了棺材,照着红绿脸的女子就拜了下去,口中念念有词道:“多谢仙童救命之恩。”
沈轻东愕然这诡异的变化,不知所云,询问了半天,才知道事情的来笼云脉。
小厮一路跟踪着兰芽和鹭儿,渐渐被二人所查觉,便暗暗招呼了鸶儿,想着将小厮引到僻静之处,围堵着打晕了,于是就来到了这座专门放棺材的屋子。
鹭儿神不知鬼不觉点了小厮的穴道,没想到小厮是个未见过世面的,未见鹭儿的人,自己身子突然不能动了,在这阴森的场景内,任谁都会以为自己撞了鬼。
鹭儿吹了一声口哨,飞身将小厮扑进了一口空棺材里,二人顺着棺材缝隙,向外张望。
小厮张口要叫,鹭儿将手指置于唇上,小声“嘘”道:“莫要打扰了仙童做法,仙童正助我分身,魂出体内,与我哥哥见面说话,你切莫打扰,否则我的魂就回不到体内了。”
于是,小厮眼睁睁的看着兰芽左手一挥,一只棺材盖飞开,屋内“仙气”缭绕,呼吸紧促,稍息,天色转暗,最后一抹夕阳落下,一个身影自门外走了进来,脸色茫然无措。
兰芽对着来人眨了眨眼,鸶儿登时会意,顺着兰芽的手势来到一个棺材前,兰芽扑通一声钻到了棺材里,声音皆无。
小厮紧张的扯住身侧鹭儿的衣袖,鹭儿则身子一软,栽在了棺材里,小厮吓得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看看身侧的鹭儿,再看看棺材外的鸶儿,竟是一人分二身,竟忘了害怕,好奇的看起来。
棺材里传来粗重的喘息声,一个身形坐了起来,一只手伸出了棺材沿口,一只长发披散的头伸了出来,一个光鲜惨白的脸呈现在眼前,一个身着白色中衣的人儿自棺材里一蹦一跳的窜了出来,小厮惊得口眼大睁,已经失云闭合的功能了。
这个长发飘散,脸色惨白的,不是去年烧死的于小公子还能是谁?
于小公子的尸体还是小厮陪着沈大少爷收的,先是吊死,而后烧成了碳,那个惨啊。
鸶儿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拖着长音问道:“哥---,你---来---了---,妹妹想你想的好苦啊。”
于小公子身子一跳,似狗儿般蹭了蹭鸶儿的脖颈,亲昵而无表情道:“妹--妹---,哥也想你啊--,你背着我将我一生心血的方子只卖了一千两银子,哥心不甘啊---哥那里的房子没顶,哥冷啊;哥那里的菜没肉,哥饿啊;哥那里的坐骑没马,哥累啊;哥那里的游戏没棋,哥......”
鸶儿凄然答道:“哥,妹妹晓得啦,妹妹会给你烧去庭台楼阁、高头大马;妹妹会去给买你爱吃的烧鸡;妹妹会给你做一幅上好的云子,只是这方子已经卖给了沈家,就算了吧 ......”
于小公子若灵狐般在空中荡了一荡,如夜枭般的鬼笑道:“哥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啊,沈大少爷就在此处啊,哥自己去找,别让别人动了我的替身尸首......”
于小公子在空中再次如鬼魅般荡了荡,随即如风般刮回了先前的棺材中,杳无声息,只余呼呼刮过窗棂的声音。
小厮紧张的大气不敢出,亲眼见于小公子没了踪迹,再找鸶儿时,鸶儿也没有踪影,感觉喉结发紧,手心发热,心中掂量着如何脱身。
正想着,被他一直攥着的鹭儿的手动了动,缓了气来,眼角泪痕点点,哀求的看着小厮道:“我救了你,你莫将我哥哥栖身在此的消息说出去,否则我就再也见不到我哥了,我哥心绪难平,就是我当时将他的方子只卖了一千两银子,他心里放不下,不愿进耐何桥往生,可是,我于家家道中落,哪里还有银子给他置办云子这么昂贵的东西?”
二人正说着,“仙童”已经从棺材里走了出来,对二人道:“切莫出声,本仙童去取米糠来,将这屋子封住,免得于小公子怨念颇深,转怒他人。”
于是,就有了沈轻东先前看到的那幕。
小厮事无巨细、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尤其说道鹭儿被分了魂,与于小公子的对话,那叫一个如临其境、毛骨悚然,说得沈轻东多看了鹭儿好几眼。
鹭儿哪里不明白沈轻东的怀疑,扑通一声跪倒,带着三分哭腔道:“于公子,卖了您方子过后,我于家元气大伤,便想着投奔亲戚,在镇上住了一些时日,想转做其他生意,不想折了本钱,仅有的存余便想着买几垧薄田,没想到又遭了洪水和瘟疫,流落至此,万幸收留于我,方知晓哥哥心有怨念,魂魄一直不肯离去,鹭儿不求其他,只想还了他的心愿,让他安然离去,其他都好说,只云子一项,鹭儿实难办到。”
沈轻东点了点头,与小厮默默离去。
小厮 的小心肝扑通扑通跳着,稍稍安抚了些,只听公子淡然道:“你说那个鹭儿被分了魂,你一直在身边?”
小厮忙跪倒道:“是的,少爷,为防止有诈,小的一直掐着那女子的手腕,手腕都掐得起了凛子,寸步未离,也从未错眼珠,绝对是分出两个身来,那于小公子也定是不假,声音也是二样不差。”
沈轻东心里头再次乱成了麻,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儿,如同当年在青楼里,莫名其妙和于小公子被“捉奸在榻”,又莫名其妙火烧荟萃楼,再与于小姐谈判买方子,一切合情合理,一切又异于常理,让人难以捉摸。
此次也一样,于小公子要求的几件事情不难,前三件事情可以说是再简单不过,找几个手巧的丫鬟,用不一天时间就能糊上几匹马、几座房子,烧鸡更是寻常之物,只这云子,因其烧制不易,成功率又极低,一套下来,怎么着也得千两银子以上。好在,自己在府城的家里有一套。
说这于鹭儿嫌卖方子钱少,想再坑自己一下,人家却没有狮子大开口,只是给哥哥完成心愿;再说,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身在异乡,又在这个围困的义庄中,要银子岂不是更实惠,为什么偏偏是云子呢?
此外,那个屋子里,为什么有股烧焦的柴草味道呢?小厮自做聪明道:“少爷,定是因为那于小公子是被烧死的,魂魄难免有种烧焦的味道。
任沈轻东想破头也不知道,这柴草是兰芽怕小厮是个清醒的,故意点着制造烟雾效果,也是给沈轻东故布迷阵,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索要的礼物之所以要云子,只是听说这东西难制难找,兰芽曾听老王妃说她的黑色云子少了一颗,恰逢沈轻东撞了枪口,不坑他天理不容 ,于是就有了前头发生的事,这样一来,沈轻东只会盯着死挺挺的“于小公子”,哪里还有时间来查活生生的“于小公子”了。
第二日一早,沈轻东用他做生意的三寸不烂之舌,动员了卓府上下所有婆子、丫鬟们行动起来,一起扎纸马、纸房子、纸元宝,李统领更是马不停蹄的飞鸽传书,让人送套上好的云子过来。
若大的内庄,顿时变成了阴事铺子,所有人都忙得热火朝天,好好的一件悲惨的白事,硬让她们如同打鸡血般,用办红事的劲头儿,一天就办得了,当然,除了云子。
当天夜晚,沈轻东将所有要烧的东西就绪,央了李统领来壮胆,萧玉的病症得了缓解,精神头儿也足了,也嚷嚷着跟着来瞧热闹,她来了,曲儿自然得跟着,侍卫也得跟着。于是,本来很严肃、很隐秘的事情,最后竟演变成了看大戏般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