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芽转了逗弄的心思,转换成一本正经的语气道:“在水渊之侧建墓 ,不是寻常的工匠用心就能做到的,要有风水术士、江湖异术相辅相成,要做好防水、防火,最重要的是防盗,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建帝陵,用的又都是附近的上万名村民劳工,恕我直言,我还第一次听说,如此大张旗鼓、毫不遮掩建皇陵的,就不怕敌军来毁尸盗宝充做军饷?”
王安世头脑瞬间炸裂开来,自己一直感觉不对劲儿的地方轰然坍塌,越来越大的迷团向自己飞扑而来,砸得自己晕头转向。
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呼之欲出。
王安世一直怀疑,自己一向以商贾身份存于民间,皇帝于己虽重视,却从不提让自己入仕从政之事。
此次皇帝意外封自己为工部侍郎,负责建陵一事,现在才茅塞顿开,皇帝之所以没有派工部尚书刘承恩,定是想行瞒天过海之法,天下臣民皆以为皇帝重视建陵之事,派朝廷皆知的不是王爷却胜似王爷的王安世修建;
而皇帝却深知,王安世虽混于民间,经商多年,对建筑一事却是一窃不通,只能任凭北萧王来运作、来筹谋,他,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君子不立危檐,皇帝,绝不会将皇陵放在犹里部落与周国支手可达之地。
虽然还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绝不在建墓,而这一点,北萧王萧若,明显是知情人与执行人。
王安世打了一声冷颤,看向遥遥的天际,看向脉脉山脉的东侧,那里,是于家村的方向,那里,是卓萧然的暂居地。
王安世坚定的点了点头,心中不断祈祷,但愿,此事,不是为试探自己与卓家关系而来,不是为卓府而来。
兰芽则走至王安世身侧道:“村民们已经一月有余未回村了,没出什么事吧?”
王安世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有一块坚硬巨石阻了进程,砸了月余进展颇慢,北萧王建议加快进度,没给村民们探亲时间。”
兰芽长舒了一口气,她生怕如她所想的那样,墓地一建成,这么多的人都会被陪葬。
门帘一挑,王安康抬着一只银耳火锅走了进来,里面的碳火烧得正旺,红色的火焰映在王安康的脸上,一闪一闪的跳跃着,如同他狐狸一般的眼。
将火锅放在桌案上,王安康不好意思的将碗筷递给兰芽道:“没有兰香做的好吃,你将就些。”
王安世忧心的看着帐帘一眼,低声说道:“是李季河在外面守着?”
王安康点了点头,对兰芽歉意的一笑。
兰芽无所谓的耸耸肩道:“没事儿,你不就是想说,我现在出不了营帐,今晚弄不好只能在这里睡了?”
王安康再度点了点头,尴尬的看着王安世。
王安世则是一脸平静,用筷子夹着菜肴放在火锅里,菜肉翻了两滚,兰芽长筷一伸,一脸坏笑的夹到自己碗里,吃得小腮帮鼓鼓的。
就这样,一个下,一个吃,不一会儿,菜色就见了底。
兰芽舒服的打了一个饱嗝,伸了个懒腰,毫不自觉的躺到了榻上,准备大睡特睡了。
王安世嘴角噙着笑,对王安康摇了摇头,低声嘱咐了几句,王安康便出了帐子。
第二日一早,兰芽睁开朦胧的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背影,支撑的手腕一松,整个额头磕在了桌案之上,疼得王安世痛呼了一声。
转头看着兰芽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神态难得扭捏道:“在龙潭虎穴里也能睡着,真不知该说你没长心还是心太大。”
兰芽眼睛一瞪道:“你应该荣幸才对,说明我信任你啊。”
“信任?”王安世不可置信的重复着这两个字,心里却是无比的震憾,从一出生,自己就生在尔虞我诈之中,前一刻慈眉善目的朋友,下一刻很可以就会是杀人夺命的仇敌,即使对王安康,王安世也从未真正的信任过。今日,竟然在一个小小的农女嘴里听到了这“信任”一词,王安世竟不知道是该嘲笑还是该悲哀。
“我和卓萧然相较,你更信任哪一个?”王安世的话不由冲口而出。
兰芽轻皱着眉头,静静的看着王安世。
一直以来,王安世示人的均是一种温文迩雅的形象,宽容、仁慈,兰芽却打心底里怕他,因为王安世给兰芽的印象里,除了上述的优点,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浑身散发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危险勿近的味道。
而卓萧然一直以面目可憎的模样出现在兰芽面前,坑杀了自己八世,第九世又对自己恶言恶语、过招拆招、从不相让,甚至让卓二杀自己灭口,即使这样,兰芽不得不承认,相较于深不可测的王安世,她更愿意相信卓萧然。
王安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的问话太过孩子气,面上显露出笑脸道:“开玩笑的,我和萧然生死患难之交,不分彼此。”
兰芽轻舒了一口气,但愿,他们,没有对立的那一天。
空气陷入了空前的静寂之中。门帘轻挑,王安康带着两个少年进得账中,竟然是几月未见的柳元和海大壮,二人手里端着早饭。
兰芽兴奋的跑到了两人身前,左看右看,除了又黑又瘦一点,倒是无甚变化。
兰芽对王安世挑了下大指道:“靠谱,相信你了。”
王安康命二人将早饭平铺在桌上,兰芽毫不客气,大马金刀的坐下来,对海大壮和柳元招手道:“这么多一个人也吃不完,大舅、柳元哥,一起。”
王安康担忧的看了王安世一眼,见王安世未置可否,王安康轻舒了一口气,将王安世的碗筷铺陈好,将凳子拉开,让王安世落座吃饭。
海大壮感觉腿肚子都转筋了,手不知道放在身前还是身后,无措的看着兰芽和王安世用着早饭。
兰芽哪里能吃得舒服,只喝了两口粥便放下碗筷,站起身来,向二人汇报着家里的情况。
王安世则细嚼慢咽了半天,吃罢了饭,才擦拭着嘴角,看着兰芽道:“你该走了,换了这个小兄弟的衣服跟在安康大哥身后,出了营帐你就可以走了。”
兰芽看着柳元的衣服,险些没流下泪来。
柳元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家换洗衣裳,这件衣裳已经被穿得袖口发亮,领口发黑,衣襟处还被刮破了两大条布条,在风中摇摆不定。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在这里开墓挖石,连三岁孩子都会误认为柳元是一个叫化子。
兰芽的小脸皱成了一只包子,委屈的看着王安世道:“王大财主,你就不能施舍一件你最朴实无华的衣裳给我,让我展现一下我风姿绰约、风流倜傥的一面?”
王安世点了点头,侍卫从木制衣架上取下一件褐色绸制长袍,上面绣着暗红色的团形云纹,中间同色的皮制嵌玉腰封,整件衣裳如流云光滑,一丝褶皱也没有。
兰芽眨着星星眼,脑袋小鸡啄米般笑道:“果然是个靠谱的,以后就认你当靠山了,什么沈家、方家统统靠边站。”
王安世拿着衣裳走到兰芽面前,兰芽狗腿的伸手去接,只见王安世眼里、嘴角均噙着笑,再次抬步,越过兰芽,将绸制的衣裳递给柳元道:“换下来吧,你那件,给于姑娘穿上。”
兰芽顿时气得小脸通红,尴尬的甩了甩停顿在空中的手。
柳元哪里敢杵逆王安世,深深鞠了一躬,便转过屏风之后,希希索索的换了衣裳。
从屏风之后转过来之时,已经从一个叫化子,秒变成了翩翩佳公子,兰芽也为之惊艳。
柳元脸色红红的将自己的破衣裳递给了兰芽,兰芽哀怨的看了一眼王安世,努力忽视掉王安世眼里的笑意,也转到了屏风之后。
屏风之后隐隐的暗色,点着一盏细碎的油灯,灯光反照,将换衣裳的光影映称在屏风之上,外面的人影影绰绰看见上面黑黑的影像。
海大壮和柳元惧怕贵人,自是不敢抬头,王安康是个粗心汉子也未留意,王安世是个细心的,很快发现了这一点,未曾言语,只是静默的托着腮,看着屏风上的影像。
黑色的影像脱了衣裳,小小的身体曲线玲珑,娇小可儿,手里拿起一件衣裳,亦是静默了一瞬,随即抓狂乱舞,手成刀,似砍人般挥动,最后耷拉着脑袋,无奈的穿起衣裳来......
王安世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脑中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小丫头纠结的表情。
王安康狐疑的问安世笑什么,安世正了正神色,摇了摇头,心中暗想着,真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若不是萧然先行喜欢上,自己又顾念与他的兄弟情,否则将其收在身边,倒不会担心以后的日子会枯燥无趣。
兰芽转出屏风来,可想而知,与柳元恰恰相反,一身的纠结破衣,冲拆着汗泥的味道,连兰芽都掩住的口鼻,见柳元的风姿绰约更加尴尬不矣,忙放下掩鼻的手,对王安世讪笑道:“王侍郎大人,对小女的叫化子身份可否满意?”
王安世用手拄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将手伸进了桌上的粥碗里,在自己的鞋底上蹭了又蹭,在兰芽不明其意之时,大手一张,连灰带泥的全都抹在了兰芽的脸上,兰芽气得大叫道:“王安世,你是故意的!!!”
王安世忙用手掌捂了兰芽的嘴,王安康忙挑帘出帐,以防有人闯入。
兰芽这个气啊,先是被鞋底灰手抹了脸,现在又被鞋底灰手捂了嘴,当即张开嘴巴,照着王安世的手掌咬下来,王安世眼疾手快,迅速后退,堪堪躲过兰芽的袭击,忍着笑道:“吃鞋底灰可不好。”
兰芽眼睛瞪得如同头顶的夜明珠,滚圆明亮,胸口气得如同绵延的山脉,起起伏伏,气哼哼的出帐,随王安康下山去了。
海大壮忙施了一礼,拉着柳元的手要下山,一拉却是没垃动,柳元扑通一声跪在了王安世面前,嘴唇倔强的轻抿。
王安世摒退了海大壮和侍卫,沉声问道:“柳元,你莫不是以为我与于姑娘关系不一般,便想求侍郎让你提前下山,免了壮丁?”
柳元无措的摆了摆手道:“大人误会了。我求助大人,确实是因为兰芽与您关系非比寻常,所求之事,却不是免了丁尤,而是小的想参军跟随大人,想出人头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