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芽漠然的摇了摇头,抬眼看向于三光,眼睛里有失望、有痛心、有疏远,更有不可置信的哀伤。指着兰香怀里的孩子道:“爹,这就是我奶所说的被我‘害死’的周家四少爷,先是被亲外祖母掐晕,后被亲舅舅活埋的--你的亲外甥。”
于三光眼睛瞪得如同铜铃,看着哭得有气无力的小小婴儿,转而不可置信的摇头道:“你骗我,一个好好的男娃子,你奶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扔掉?”
兰芽默默的打开了小被子,于三光惊的退后了三步,海氏惊的掩住的口,兰香倒是让人意外,满眼疼惜的看着平安,小手手指轻轻的放在平安的心脏上,感受着心脏带来的磅薄跳动,眼中闪着晶莹的泪花。
于三光怔了半晌才结巴道:“你奶,她,她想掐死亲外孙?”
海氏一拳捶在了于三光的胸口处,眼睛里满满的失望,怒道:“你还怀疑什么,你娘又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不言前头不是也扔了一个吗?就是你,不问青红皂白,任由她冤了芽儿,让芽儿被全村人骂扫把星,要我说,就是你娘用孩子发毒誓的报应。”
于三光气得一推海氏,海氏登时撞在了桌角上,登时流出了一溜的血迹。
丫丫忙去取了药,帮海氏包扎伤口,大林吓得一阵大哭,刺耳的哭声让于三光心情更加烦乱,推开门,就向大房行来,他要问问,娘为何要将“扫把星”的名声扣在三房头上,害得他在全村人面人都抬不起头来。
大房,月亮己经升腾而起,本来的大红喜色,也没有给大房带来过多的快乐。
相反,刘寡妇一脸的阴色,晦暗的盯着主屋的方向。
那间屋子,此时改成了于采荷临时做月子用的房间,低低的传出来于采荷时断时续的哭声。
刘寡妇一脚将于大光踹到了地上,怒道:“这成的是什么亲,什么破事儿都赶一块儿了,以后和三房可别再走动了,一家子扫把星。”
于大光讪讪的坐了起来,将刘寡妇揽在怀里道:“媳妇,今天是咱的洞房花烛夜,你可别生气。”
说完又凑到刘寡妇身前,手脚开始不老实起来。
刘寡妇嘴角一翘,含春带色笑道:“猴急猴急的,再忍几个月,怀着孕呢。”
于大光叹了一口气,果然老实的往炕稍挪了挪。于大光火烧火燎的正难受,就听到急切的砸门声。
于大光神色不娱的去开了门,一见是于三光,眼睛一立,没好气道:“是做大牢还是挨板子赔罪,你得等明日周家来再说。”
于三光一把推开于大光,直接进了正屋。
张氏正在于采荷的房间里,喂于采荷喝小米粥,于采荷刚受丧子之痛,一点儿喝的心情也没有。一抬头见于三光进来,疯也似的坐了起来,抓着于三光的胳膊一顿乱抓乱咬,哭道:“都是你养的好闺女,扫把星,你还我儿子!不还我儿子我跟你拼命!!!”
于三光任由于采荷又抓又咬,待于采荷累了,才眼睛直直的看着张氏道:“为啥?”
张氏一怔神道:“啥?”
于三光痛心的指着于采荷道:“娘,你知道我说啥,为啥将屎盆子扣到我头上,害得我出门都被人戳脊梁骨?”
张氏眼睛一闪,嘴上却不告饶道:“胡说什么,谁往你身上扣屎盆子了?”
于三光摇了摇头,转而看向于采荷道:“以后休想往我身上泼脏水,你儿子还活着,在我家哭得正欢实,要想见你儿子或者领回来,你自己看着办。”
于采荷登时住了眼泪,充满希冀的看着于三光,见于三光不似说谎,破涕为笑道:“我儿子还活着,我这就去看他,友才听说了定会欢喜的。”
说完,一扭身下了炕,趿拉着鞋就要往外走。
张氏一把抓住于采荷,痛心道:“采荷,我大乖孙是我亲眼看着没的,你三哥怕你伤心,编瞎话骗你呢。”
于采荷展颜一笑道:“娘,三哥为人老实,从来不扯谎的,我去看看,万一活着呢?”
张氏死命的抓着于采荷的手臂不撒手,于采荷一脸急色道:“娘,你拦着我做什么?那可是俺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看心疼死了。”
张氏眼里闪过一丝泪光,闪过一丝不忍,随即一把将于采荷甩回到了炕上,怒道:“看什么看,我说死了就死了,不死你怎么回周家?”
于采荷登时愣愣的看着张氏,似看着一个怪物般。
张氏拍了拍女儿的肩膀道:“采荷,你大姐在生不言前,还有一个孩子,生完当日,你姨母婆婆就让我将孩子抱回来,我连夜就给扔了,那是个男娃子,哭得可响亮了,可是,他有一对猪一样大的扇风耳。”
于采荷惊的捂住了嘴,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满了全身。
张氏抱住了怔忡的女儿,哭道:“当年娘买通了道士,说生残缺的娃儿,是因为周家做了有损阴德的事,这才让你大姨去了休你大姐的心思。不久你大姐再次怀孕生了不言,这才保住了在周家的地位。你与你大姐不同,你是妾室,若是周家知道又生了一个怪物,就会将陈年旧帐都翻出来,说是于家的女儿是块薄田,种不出好庄嫁来。别说是你,就连你大姐地位也不保了。”
于采荷似傻子般呆呆的看着房梁,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脑海里呈现的她与那个猪耳朵怪物,一起被村民活活烧死的画面。
忍不住又哆索起来。
于三光摇了摇头道:“娘,纸是包不住火的,明日周家就要来问罪来啦,到时候,兰芽就要受冤屈了。”
张氏一下子跪到了于三光面前,哭得老脸皱在一起, 如同村头刚刚泛绿的老树皮。
于三光慌的也跪了下来,扶着张氏道:“娘,你这是为何,你是想让儿子被天打雷劈吗?”
张氏哭得涕泪横流,长满老茧的手摸索着儿子的手哀求道:“三儿啊,你不为你妹子着想,你也得为娘着想,为于家的闺女着想啊,要是全村人都知道于家的闺女生出的都是怪物,那于家的闺女以后嫁人、于家的小子以后娶媳妇就都难了,你就为咱全家着想, 委屈了兰芽一个人儿吧。”
说完,额头猛的磕地,磕得青紫一片。
于三光神色木然,怔怔答道:“芽儿,最恨受委屈了,她不会愿意的。”
张氏一脸漠然道:“再厉害也是个丫头片子,降不住她以后你才没脸在于家村立足。”
于三光神情怏怏的出了大房,慢慢往家中走,步子较平日里沉重了许多,肩膀也垮成了一道坑,说不出的沮丧与忐忑。
到了自家院门口,于三光徘徊了许久,思前想后,只有张氏的方法最为管用,吸了一烟锅的烟丝,这才迈步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见家里众人都在,于三光扑通一下跪在了兰芽面前,吓得海氏忙叫兰香抱着大林、鹭儿抱着平安,兰朵、丫丫等几人都出了屋子,只余下三人。
兰芽苦笑着扯动了一下唇角,坐在炕上却是连起都没有起,只是淡然的看着于三光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别用道德来捆绑我,我不愿意的事情,你跪也是没有用的。”
于三光面色一赦,眼圈一红道:“芽儿,你是个坚强能干的闺女,可你大姐、二姐和丫丫只是寻常的女子,兰香若被退亲了,过两年也就过去了,但若是生孩子是残缺的事情传开来,你们姐四个就难嫁人了,连大林娶媳妇都难上加难。”
兰芽撇了撇嘴道:“所以呢?”
于三光满眼希冀的看着兰芽,见兰芽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目光躲闪一侧,喃喃答道:“只要你同意受了这委屈,我就同意你收养了平安。”
兰芽嘲讽的笑了笑道:“那我还要感谢父亲的开恩了?平安我说过让于家来养吗?我给他起名‘鱼平安’,是水中自由自在游动的‘鱼’姓,不是咱于家的‘于’,你想多了,你不收留他,我可以拿到镇上去养。”
于三光脸色登时一白,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兰芽转瞬道:“我可以答应你们不主动戳破此事,也帮你平息了周家的怒火,我的条件是,你让于采荷亲手签了卖身契,保证以后不再与平安有任何的刮割,是生是死也好,是富贵是贫穷也罢,从此不再相认。”
于三光面色一缓,此事倒是不难,本来就是要丢弃的孩子,况且据估计也活不长,便点了点头。
兰芽默默的走过于三光身侧,在脚迈过门坎的一刹那,手扶着门框,没有回头,语气冷漠的对于三光道:“爹,在你心中,我还是你的女儿吗?”
于三光心中不由一颤,从什么时候开始,父女二人的心中,已经如同扎了一根鱼刺,隔了一道沟壑,痛入心扉,远如重山。
于三光有种感觉,他,只怕要失去这个女儿了,手掌伸出去想要挽回,却终是没有说出口来。
第二日一早,平安就哭闹起来,许是隔了一夜,用水已经糊弄不了这个小家伙了,兰芽站在路边,翘首看着岳家的方向,盼着岳婶子能快些回来。
左等见不到影子,右等还是见不到影子,村人们起的早,有的已经拿着家升下地去干活,看见兰芽,与以往的热情招呼不同,远远的便避开了。
鹭儿担心的抱着平安出来,焦急的招呼兰芽道:“小姐,怎么办啊,用蜂蜜水胡弄了一小会儿,又哭起来,没有吃的东西恐怕不顶饿啊。”
兰芽接过平安,小心的让开平安的小小心脏,轻拍着小屁股哄着,平安似乎闻到了兰芽的气息,停止了“魔音贯耳”,嘴巴如雏鸟般向兰芽的胸口拱着,要吃奶水。
兰芽羞的脸一红,刮得小家伙的脸颊道:“俺不是你娘,哪来的奶水。”
说完这句话,兰芽不由一怔,随即喜笑颜开道:“怎么忘了这茬儿,于采荷定是有奶水的。快走。”
兰芽抱着平安欣喜的踢开了老宅的门,大房众人早早的起来了,于友善如当年在老宅时一样,重复着扫院子的活计。
一见兰芽抱着孩子出现在院子里,张氏将鸡食盆子一扔,抢过于友善手里的大扫帚尖叫道:“还不快走,你想害死全家不成?”
兰芽怒火中烧,看着哭得小脸通红的小家伙道:“奶,平安饿了,让他吃一口小姑的奶就走,我说话算话,一刻也不停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