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越悄悄的睁开眼,屏息凝神的听平儿和雀儿继续闲聊,越听心越惊。
“说起来也是不巧,十二殿下跟七姑娘的婚事,眼看着就要订下,偏生家里出了这种事。”平儿的声音有些远,慕越悄悄的张开眼,看到平儿站在屋子中央的圆桌边,拿着什么在桌上比划着,心里头却在想,十二皇子?难道她回到与他订亲之前?
雀儿有些蔫蔫的道:“可不是!几位嬷嬷说怎么这般凑巧。”
“皇家的媳妇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慕越听了暗暗点头,还是平儿聪明。
“听说十二殿下长得可俊俏了。”雀儿轻笑一声。“夫人身边的嬷嬷们成天念叨着呢!”
“哦,她们说什么?”平儿头也没抬的问。
“她们说,十二殿下这般品貌,也只有八姑娘才配得过,嫌弃咱们七姑娘不像个姑娘家。”雀儿冷哼两声又道:“她们说这门好亲事落在八姑娘身上就好了,夫人往后就算没有生个哥儿,也是有靠了。啧,真是,也不想想八姑娘才多大。”
平儿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焦急的问:“你说什么?”雀儿被吓了一跳,睁着眼不解的看着平儿,平儿拉着她又追问一次,见雀儿怔怔看着自己,方惊觉自己的焦躁,忙缓下声又问一次,雀儿惊魂未定的看着她,吶吶地重复方才的话,平儿恍然大悟。
她原就觉得奇怪,夫人待七姑娘只是面子情,出门会客向来只带八姑娘,何以那日坚持一定要七姑娘同行,只是后来发生意外,家里一团忙乱下,便忘了这事,如今回想起来,原来竟是别有心思,该不会是有人盘算着七姑娘出了事,这门贵亲就会落到八姑娘身上吧?
那八姑娘又怎么会死呢?平儿想不明白。
雀儿见平儿怔怔着发呆,推了她一把,“平儿姐姐可是想到什么了?”
平儿回过神来,“没什么,你啊!还是当心点,听了什么话,别胡乱的全倒出来,没的惹出闲事来,给七姑娘添麻烦。”
“知道了。”雀儿有些不平,平儿见状板起脸正想训诫她说话要小心,眼角扫过床上,对上一双明亮的眸子。
“姑娘,您醒了!"
慕越想开口回答,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便想点头回答她,岂料才动一下,头就疼得很,她干脆动也不动的躺着,眼泪不知为何竟不由自主的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平儿见了忙不迭的丢下手上的绣片,迅疾如风的闪到她的床边来。
“姑娘可有那儿不舒服……"平儿迭声问着,慕越鼻头一酸眼泪就夺眶而出,小手紧抓着平儿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掉不停。
平儿忙拍抚着慕越,总算安心了些,慕越靠在她怀里,放声大哭,她哭得不能自己,泪眼模糊的望着自己紧抓着平儿衣袖的手,她怎么变得这么小啊!这不是一场梦吗?她想回去,她想她的智儿,还有静儿,她还要回去问东方朔,为什么要娶蓝慕绢,她有满腹的疑惑想要问他,问父亲和兄长,可是……可是现在……
雀儿被慕越吓坏了,七姑娘向来都不哭的,前年爬树摔下来,额角血流不止,也没见她掉一滴泪,倒是老爷担心七姑娘因此破相,四处让人寻药,而且只要老爷在府里,每日都要盯着姑娘上药,确定没有留下疤方才罢休,老爷是将军,那手有力的很,他亲手帮七姑娘上药,那力道可以想见,七姑娘回回疼得嘴唇发白,硬是没见她掉半滴泪,这会儿她却哭得这般声嘶力竭,雀儿担心的问:“平儿姐姐,七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怎么哭成这样。那未竟的话被平儿狠瞪硬吞回去。
平儿自小侍候慕越,长慕越五岁,慕越尚在牙牙学步时,她已跟在奶娘身边学着侍候七姑娘,知道七姑娘只有受尽委屈时,才会对着她和奶娘哭得如此伤心,平儿想着意外那日,七姑娘不知受了多少惊吓呢!前两日看七姑娘醒过来,那眼神空洞的让人心惊,大少奶奶听了连忙让人安排八姑娘移出去,又请大师、师太诵经祈福,果然有神效啊!
方才见七姑娘的眼神不像头几日般空泛,想来是缓过气来了。
雀儿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平儿听怀里的姑娘哭声渐歇,便边拍哄着姑娘,边对雀儿道:“去跟大少奶奶说一声,七姑娘魔症已去。”
雀儿点点头念了声佛,笑着回道:“我这就去通知大少奶奶去。”
大少奶奶处理完家事,正在自己院里歇息,听雀儿来忙让人进屋来,只见雀儿挟着屋外的寒气进来,待她请安福礼后,大少奶奶温言让银心倒杯热茶给她取暖。
“七姑娘今儿怎样?可见好了?”大少奶奶眉眼俱柔,说话声更是柔细。
“好了,好多了,方才七姑娘抱着平儿姐姐大哭呢!”雀儿喜笑颜开,众人见了也都笑了。
大少奶奶听了眼弯唇翘,笑着道:“那就好,真是佛祖保佑。老爷和几位少爷总算可以放心了。”
七姑娘自打那日出了意外,先是高烧不退,后来醒了不是认不得身边侍候的人,就是像木头人般动也不动,眼里神采俱无,丝毫不见往日精神十足的活泼样儿,怎不叫人见了心焦,再瞧她换药时,也不知道痛,泪水静静的淌,看得人心疼不已,就连不信神佛的罗大夫看了都说不对劲。
还是府里的老嬷嬷们见多识广,知情后,纷说七姑娘不见好兴许是魔症了,便提议请人为慕越诵经祈福,大总管也道八姑娘不好停灵在府太久,今儿一早便将她移去济福庵,没想到慕雪移灵出府,慕越就好转了。
大少奶奶这下悬着好几日的心总算能放下了,公爹和丈夫、小叔子们出门在外,家里婆母又倒下,一个小姑死了,另一个却傻了,她身为长嫂责任重大,若是慕越再不见好,她真不知如何向公爹和夫君他们兄弟交代,她和二弟妹年轻不懂,遇着这等事几乎慌了手脚,幸好慕越已然好转。
“快,去请罗大夫过府,再通知大总管派人去军营通知老爷他们。”
“是。”丫鬟们轻快的应诺分别行事,大少奶奶嘱咐雀儿回去好好侍候,让人送她出去之后,大少奶奶整个人斜倚在炕上的被褥堆里。
银心见大少奶奶紧绷着的俏脸,总算有了丝笑痕,便笑道:“让济福庵的济福师太和清凉寺的苦慈大师,为七姑娘诵经祈福,当真见效。”
大少奶奶苦笑,交代银心给师太和大师多送些银票及米粮、柴薪等物过去,银心点头福了福便退下办事去,银芽几个见大少奶奶神态蔫然,便噤了声侍立一旁。
大少奶奶支着肘,看着窗外翻飞的白雪,这些天她总睡不深,因为一闭上眼,眼前不断出现当日的惨状,蔼蔼雪地里那刺眼的血红,寒风袭来仍吹不散浓重的血腥味,引来了嗜血的兽类,在不远处伺机而动。
翻倒残破的车厢,车厢里的杂物散落一地,满地皆是踩踏杂乱的足迹及重物跌落在雪地里留下的印痕,可以想见意外发生时的境况。
慕越才多大的孩子,虽然自小在军营里长大,但那是跟在当将军的公爹身边,以公爹疼宠女儿的程度来看,几曾让她亲见那般血腥的场面。那些贼人皆是针对她而来,当日护卫们言道,那些杀手先是对慕雪的人下手,制服侍候的丫鬟仆妇后,将慕雪抛出车外,得知杀错人后,便又倾全力攻击慕越,他们几个离得远,又被人缠住,待他们赶过去救援时,慕越几个己经昏倒在地,慕越的两个丫鬟伏在她背上护着她,连她们这些事后看到惨况的人都觉胆战心惊,可以想见慕越所受到的惊吓有多重,大少奶奶光是听就觉得骇怕,更何况年纪小小的慕越是当事人。
“大少奶奶?”银芽见主子久久不语,有些忐忑的唤她。
大少奶奶抬头对银芽安抚微笑,“没事。”随即正色厉声道:“吩咐下去,让他们嘴巴闭紧一些,不得私下议论传播,否则休怪我无情。”
雀儿脚步匆匆连走带跑的赶回来,廊下不见侍候的小丫鬟,她紧皱眉头径自挑起石青铺绵锦缎门帘进屋,只见明间里,几个新来的丫鬟团团围坐在西屋落花罩前,当中是原放在明间正中的熏笼,她们悠闲的边取暖边嗑瓜果聊着,见她进屋来,忙慌慌张张的起身。
“姐姐回来了。”零零落落的招呼着,雀儿见她们有人闪躲着不敢正视自己,有人却直视自己,一派镇定带着讨好的笑,心里头就一阵窝火。
“你们都没事做了?全躲懒窝在里头烤火?外头若有人来谁来通报?”
“外头下着大雪呢!这会儿谁有空往咱们这儿……”雀儿嘲讽的盯着说话的丫鬟看,那丫鬟不自在的收了声。
雀儿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们一圈,“外头下雪就什么事都不用做了?姑娘的药不用煎了?”说完也不待她们反应,转身去了东屋的暖阁。
“回来了。”南窗的绣架前,平儿正坐在小杌子上绣花,见她进屋来,轻声的道。
雀儿指着外头小声的道:“那几个新来的半点规矩都不懂,夫人怎么会把这样不得用的塞给咱们姑娘用。”
“跟她们斗什么气。”平儿也知外头的几个丫鬟不济事,可这会儿要的是人帮着跑腿,规矩什么的只能暂不挑刺。“待大少奶奶从庄子上找新的丫鬟来,就把她们统统换下吧!”
雀儿迟疑了下,靠到平儿身边问:“不会得罪夫人吗?”
平儿嘴角微翘瞟了雀儿一眼,“她们几个不得用,难道要因为她们是夫人给的,就委屈咱们姑娘?”见雀儿仍满脸忧色,遂放下绣花针,抬手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放心吧!没事的。”
“要是奶娘在就好了,她是姑娘的奶嬷嬷,外头那几个总不至于敢不听她的。”雀儿望着藕荷色的门帘喃喃道。
平儿则看向窗外,雪又开始飘,奶娘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