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不断传来男人厉声的呵斥与女人哀声的泣诉,站在外间的容嬷嬷铁青着脸,手里死绞着帕子,牙根紧咬双目盯着通往内室的石青幔,心突突的跳,室内男人的声量渐小,女子哭泣的声音渐弱,容嬷嬷侧耳倾听,一颗心就要放下时,男人拨开石青幔走出来。
“老爷。”容嬷嬷忙上前福礼。
蓝守海登下脚,低头瞄她一眼。“好好的照顾夫人,让她别胡思乱想。”
“是。”容嬷嬷心惊那锐利的目光,似将一切看透了,颤着声回道,眼见男人提脚欲离,忙又开口道:“老爷,夫人……痛失爱女,心思难免……”容嬷嬷斟酌着用词,试图对蓝守海解释严氏的言行。
蓝守海再次停下脚步,转回身正色看着眼前的容嬷嬷,他走向明间隔帐后的花厅,在上首坐下,指了下首让容嬷嬷坐。
容嬷嬷坚辞不坐,他也就随她,任她站在跟前。“你道夫人痛失爱女,难道八丫头就不是老夫的女儿?老夫就不心痛?”
容嬷嬷一惊慌忙补救。“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容嬷嬷在蓝守海嘲讽的眼光下,讪讪的住了口。
花厅里只有上首两张太师椅旁的高几上点着灯,容嬷嬷看不清蓝守海的表情,但蓝守海却将她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夫人因丧女心神俱损,你好好的侍候着,府里的事就由两位少奶奶代劳,记着了,别把外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传进来,让夫人无法好好静养。”蓝守海不待容嬷嬷再开口,径自交代着,然后便起身大步离去。
容嬷嬷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老爷这是打算将管家的大权,交给两位少奶奶?再说不让外头的事传进来,外头能有什么事,无非是严家的事罢了!老爷是想让夫人与严家之间……再想到方才屋里的争吵,容嬷嬷心底一凉,难道老爷已知……不,不会的,不可能,容嬷嬷用力的摇摇头,想要将这想法甩脱开来,只是心底却有个声音冷笑着,讥嘲着她。
容嬷嬷手撑扶着地,摇摇晃晃的爬起来,偏偏双脚仍是虚软,一个趔趄,让她几乎扑倒于地,她及时抓住那黑漆描金太师椅的椅臂,才撑住自己。
“容嬷嬷。”青柳几个见老爷忿忿离去,内室里夫人痛哭失声,容嬷嬷却久久不见人影,忙四处寻找,她们走到明间,听到隔帐后有声响,匆匆入内查看,竟发现容嬷嬷危危颤颤的扶着椅子站着。
“容嬷嬷你怎么了?”青柳大惊,连忙上前搀扶。
“没事,只一时脱力了,夫人,夫人怎样?”容嬷嬷问道。
青柳叹了口气:“夫人又哭了,嬷嬷快去瞧瞧吧!再这么哭下去,可怎么行!”
容嬷嬷在青柳两个丫鬟扶持下走进内室,在严氏身边侍候的几个丫鬟,见容嬷嬷进来,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严氏坐在床上,趴伏在枕上嘤嘤啜泣,容嬷嬷见状示意青柳扶她过去,青柳她们让容嬷嬷坐在床旁的小杌子后,便带着屋里侍候大小丫鬟退下。
容嬷嬷轻轻的拍着严氏的背,心疼她这般削瘦。
“嬷嬷,嬷嬷,我该怎么办啊!”严氏猛地抬头,两手抓着容嬷嬷的手,“他,他竟要让那两个贱丫头当家,呜呜呜,我自嫁他之后,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他竟丝毫不念顾情份,说夺就夺了我管家……”
容嬷嬷手腕吃痛,紧咬着牙轻轻的拨开严氏的手,反过来握住。“夫人,老爷这是心疼您啊!老奴之前不是教您要示弱吗?您怎么忘了呢?”
严氏嘴角翕翕,半晌才讷讷的道:“我……我忘了。嬷嬷,你不知道,他,他一开口我就上火了,我的雪儿死的好惨啊!他竟一点也不心疼她,呜呜呜,他心里只有那贱人生的女儿!”说着说着,严氏火气又冒上来,容嬷嬷心里哀叹,软言温声劝哄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将人哄平静下来。
容嬷嬷亲自绞了帕子过来,帮着严氏净脸。“夫人啊!您千万要克制住自己的脾气,您想想,若您因此跟老爷生份了,得利会是谁?”容嬷嬷的手指了指,蓝守海妾室们所住的西跨院。
“哼!那几个婆娘都年老色衰了,她们还能翻身吗?”
咬着牙,容嬷嬷将几欲冲口而出的话给咽回去,深呼吸好几下,才道:“那几个是不行了,但是,您挡得了外头的人送颜色新的进门吗?”
严氏一悚,瞠大了眼,惊慌的道:“老爷,老爷不是个好色的啊!”
容嬷嬷几乎哀叹出声了,“夫人,您进门后,府里已多年不进新人,您只有八姑娘一个,老爷也没说什么,但,如今八姑娘去了,您又哀伤过度,老爷体谅您,可是京里的老夫人会心疼您吗?”
严氏想到婆婆,一张脸倏地惨白。
“这会儿,老爷把家交给两位少奶奶管,您就放宽心来,好好的把身子养好来,尽早再怀个哥儿才是正理啊!”容嬷嬷轻声劝道。“之前家里老夫人请的大夫不就说了,您是太过劳心劳力,这才一直没有好消息,眼下您可千万不能再动不动就哭,罗大夫也说,您这样伤身甚重……”
严氏点点头,算是听进去了,容嬷嬷又劝了几句,见天色晚了,便侍候她睡下。
待回到家里,刚要歇下,就见小孙女匆匆进来。“祖母,外头有人要找您。”容嬷嬷披衣而起,来到外间,竟是严家老夫人派了心腹的嬷嬷过来。
容嬷嬷忙将人请进房里,“老姐姐怎么有空过来?”
“唉!”那嬷嬷哀叹道:“主子有事,咱们这命苦的能不来吗?”
容嬷嬷请她上炕,拿了手炉给她暖手,又命媳妇倒热茶来,好一番忙乱后,才问:“老夫人有事交代?”
“二爷找着了。”
“找到了?”容嬷嬷讶道。
那位嬷嬷捧着热茶,指尖却是一片冰冷。“已经死了好些天了,二奶奶哭晕了好几回,老夫人气她挑唆三姑奶奶和二爷,罚她去祠堂跪。”
“也是,二爷那性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出这种主意的。”容嬷嬷叹道。“那眼下……”
“老夫人看了三姑奶奶后,就让人传了消息出去,将事情推到了西夏余孽的头上,不过才半天的功夫,想来还不及见效。知道三姑爷回城了,老夫人便急着命人过府来,没想到知府就派人来,说是发现二爷了。”
“那……”
“这外头的事,咱们想管也管不了,倒是……”那嬷嬷垂下眼,小心的开口试探:“三姑奶奶眼下要调养身子,但三姑爷春秋正盛,老夫人的意思是…….”
“要从严家挑通房?”
“老太爷的意思是,挑个隔房的堂姑娘进府当妾,日后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就记在三姑奶奶名下。”
容嬷嬷冷笑。“隔房的堂姑娘?四老太爷的闺女儿?那是庶出的啊!”
“就是庶出的进门,三姑奶奶才能压住她,再说,谁家嫡出的闺女儿愿意进门当妾?老夫人本不愿意,可是拗不过几位老太爷们,所以……”那嬷嬷讪笑道:“老太爷们是怕,与蓝家的关系就这么断了,老姐姐,你也知道,大姑奶奶虽然也是蓝家的媳妇,可不是本家的,那是天差地别啊!你看,大姑爷当差这么些年,仍不过是个守城门的兵卒,三姑爷也是,怎么就不拉拔拉拔自家人呢?”
说着那嬷嬷便数落起蓝守海来,容嬷嬷听着心里着实不快,那话中明里暗地的都在指责三姑奶奶托大姑奶奶的福,嫁入高门为媳,却从不帮衬着大姑奶奶一家。
“老姐姐,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回头我就禀给三姑奶奶,只是,这纳妾一事,不是三姑奶奶说了算,总得跟三姑爷商量一声。”
那嬷嬷意在传话,倒也不曾妄想今日就能得到准信儿,又与容嬷嬷闲话几句,便起身告辞。
天色蒙蒙亮,廊下传来几声啁啾声,雀儿打着呵欠端着水盆出来,一个新来的丫鬟,羞赧的上前。
“雀儿姐姐,我来吧!”
雀儿抬头看她一眼,圆脸眼圆,名字很好记,就叫圆儿,雀儿也不跟她客气,将手里的水盆交给她。“记得,要兑一半冷水。”
“是。”圆儿笑弯了眼,端着水盆走进耳房去。
一个站在窗下水缸旁,穿着朱红长袄身段窈窕的丫鬟嗤笑。“哟!她还真敢,都是丫鬟,她真把差事丢给你做啊?”
“媚儿,你就少说两句吧!”坐在药炉前熬着药的丫鬟皱着眉头劝道。
媚儿瞪她一眼,双手叉着腰不服的道:“怎么,我那儿说错了不成?”
另一个坐在小杌子,右手拿着汤勺慢慢的在煮粥的锅中拌着,听媚儿语带挑衅,头几乎埋到双膝间。
“哼!不都是丫鬟嘛!干么要讨好她啊!”媚儿不逊的扬眉嚷着,其他人却不打算理会她。
圆儿打好了水,拿起一旁才烧好的大水壶往水盆里兑水,就要出耳房,媚儿不快的上前要拦她,坐在小杌子上熬药的丫鬟眼见来不及阻止,忙开口警告:“圆儿小心。”
圆儿早防备着媚儿,一个闪身便离媚儿远远的,她防备的望着媚儿警告道:“你莫要再乱来,你可要知道,咱们不比穗儿,犯了事还有家里长辈顶着。”圆儿说完便出耳房去。
后头的媚儿悻悻然的跺脚,嘴里嘟嚷着,其他两人各忙各的,没人搭理她,媚儿看着心里暗恼,寻了张杌子坐下兀自生闷气。
圆儿将水盆送进堂屋里,雀儿接过手,让她去看看粥和药熬好了没,然后端着水盆进内室。
内室里何妈妈和平儿正侍候慕越起身穿衣,雀儿将水盆端过去,绞了帕子给慕越擦脸,她将帕子递给慕越,边低声的说:“昨儿致澜院很热闹呢!”
“哦?”
“看门的顾婆子说,老爷怪夫人天候不佳为何还要出门上香……”
慕越点点头,没有说什么,雀儿见她没什么兴趣,也就不说了,何妈妈原想念她几句,见她住了口也就作罢。
慕越收拾好,坐到北窗的大炕上,皱着俏鼻指着床炕道:“睡了好多天,把被褥换一换吧!我都觉得躺在上头有股味儿。”
平儿两个掩嘴轻笑,何妈妈则点头道:“也是,姑娘这几天都喝着药,那药味儿重,熏得被褥上都有股药味儿了。”
“就是,就是。”
平儿笑着应下,与雀儿两个去开箱子取被褥来换,将床上原有的被褥,换成橘地金绣缠枝花卉的锦被,还一并换了同色同花色的床帏。
圆儿站在落花罩外道:“姐姐,姑娘的粥和药都好了,是不是要端进来。”
“端进来吧!”平儿扬声道,圆儿端着托盘走进内室,一进门就停住脚,不知要往那儿走,平儿见状便告诉她端到北窗下的炕桌上,圆儿微抖着手将托盘放下,微蹲着身子福了福,何妈妈目光锐利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让她下去。
待她走出去,平儿才对何妈妈道:“这丫头还可以吧?”
何妈妈似笑非笑的瞅着她道。“我又不是神仙,这么瞧一眼,就知此人得用不。”
“大嫂怎么说?”
“大少奶奶那边是已经挑了几个,不过总是要您看了顺眼。”
慕越看着桌上的白粥,轻吐了舌头。“只吃白粥啊?”
“您先用着,午膳您想吃什么,奶娘帮您去厨房做给您吃。”
“嗯,我要……”
“慢,您先吃了再说。”何妈妈忙打断她,就怕她菜单一开,白粥就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