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香府上被一片漫无边际的黑雾所笼罩。
李慕君机敏地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异样气息,正欲通知花月时,胸口却忽如遭到了一记重锤般透不过气来,一股久违了的恐惧感瞬间占据了她的身体,几另她无法动弹。
这种气息,只要见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
四周寂静的可怕,李慕君的额间不自觉的渗出了汗水,顺着一侧脸颊缓缓滑落下去。
啪。
恰好与一道踏来的脚步声重叠,响动极弱,却清晰入耳。
李慕君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地抬眼望向前方,那近乎占据了她整个瞳眸的迷雾里渐渐浮现出一道清晰的轮廓,一具浑身笼罩在黑袍之下的高大身影顿时显现。
在那面容之上,熟悉的青面恶鬼目露凶光,带着似笑非笑的寒意。
“不动明王!”
李慕君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旋即怒目相对,切齿高呼来者之名,欲借此为自己壮胆。怎奈这如坠冰窟的恐惧感依旧挥之不去,恍然之间,她的身体竟已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动明王仍旧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仿佛这是对对方的一种愚弄。
李慕君怎甘受此羞辱,往昔的一幕幕在她心头浮起,愤怒冲淡了恐惧,刹那间似有某种力量涌起,仅在一瞬,那束缚着她身体的枷锁仿佛被某种力量打破,而就在这须臾之机,李慕君抓住机会毫不犹豫地使出毕生所学,俯身猛冲,一剑斩去。
然而二者的力量过于悬殊,不动明王面对着这汹涌的杀意轻蔑一笑,他目光瞥过,便有一道无形的波纹疾射而出,轻易地止住了那看似狠厉的剑势;随即他再一瞪眼,那道波纹猛然爆发,巨力掀起,将李慕君震的倒飞而去。
不动明王那如魍魉般的身形随之掠起,五指虚握而出,袖间狂风四起,似有一只巨大的手掌狠狠地抓住了李慕君坠落的身体,将其生生地扼在了空中。
那种束缚感再度袭来,李慕君奋力挣扎,怎奈越是挣扎便愈感紧缚,直至那裂骨般的痛感传遍全身,她方才咬牙放弃了抵抗,只是兀自瞪着那一双倔强的眼睛,不甘示弱。
不动明王略微抬首,二人四目相对,片刻过后,他突然笑了一声,“自京城一别已有数月,想不到殿下竟藏在了这天香府之中……本以为当初殿下已学会了能屈能伸的道理,怎料还是这般不自量力,可惜、可惜!”
李慕君回答的言简意赅,“这里不是你这种人该染指的地方!滚出去!姑奶奶放你一条生路!”
不动明王又笑了一声,手上却愈发用力,旋即眼神也逐渐变得冰冷,似是不愿再多开玩笑了,“本尊此次前来,是为一个人。”
李慕君斩钉截铁道:“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不动明王稍作停顿,缓缓道:“本尊其实并不知道那人究竟在不在此处,因此,还望殿下知无不言。”
“谁?”李慕君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禄存星,叶闻柳。”不动明王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他那面具之下的双眼,在此刻也变得越加深邃,眸中似藏万象天机。
李慕君心里一咯噔,胸口如同敲起了锣鼓般忐忑,竟有了一瞬间的失神,意识如坠万丈深渊,不自觉地便去寻找那依稀可见的星芒,待她回过神来之时,发觉自己正与对方四目相对,眸中倒映着的,正是对方眼中那如同妖异鬼火般闪烁的星芒。
李慕君心中大呼不妙,急忙扭过头去,眼神闪躲,但为
时已晚,来者显然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谢殿下成全。”不动明王一声冷笑,旋即大手一挥,毫不留情地将李慕君甩至一旁,接着身形腾起,化作万千黑鸦向天香府内掠去。
“不、动、明、王!”
李慕君大汗淋漓,满眼都是绝望,根本动弹不得的她只能夹着哭腔向夜空嘶声哀求道:“叶闻柳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刺激花师姐了!”
黑鸦掠尽,无人理会这卑微的声音。
眼前虽已没了黑鸦的踪影,但那一声更盖一声的聒噪鸣叫,如浪潮般不绝于耳。
一股股无形的力量冲击着李慕君的大脑,脑海之中一片地狱之景,恶鬼作祟,令她几欲昏厥。但她仍旧拼命地咬着牙,抱着脑袋死撑,艰难地想要挪动自己的身体,恍惚之间,当初在京城时的那种无助、无力感此刻就如那挥之不去的梦魇再度袭来,想哭,却是欲哭无泪。
最终,李慕君的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而在倒下前的那一刻,她煞白的嘴唇缓缓地吐出了几个字,“公子……救我……”
砰!
瘦弱的身躯,重如千斤。
而恶鬼,也敲开了大门。
第七门庭院的药池旁,花月秀眉紧蹙,端坐在一边的石凳上,脚尖有节奏的拍打着,手捧着一本古朴的药典似在费劲思索,面对这忽来的不速之客竟视若无睹。
不动明王一反方才作态,也不着急,径自走向散发着腾腾蒸汽药池旁,凝目望向浸于其中的叶闻柳,若有所思。
此刻的叶闻柳虽说面上无半点生机血色,但也浑然不像一具死尸应有的样子,若非要用一句来形容,那便是……
不动明王晃了晃脑袋,慢悠悠地开口道:“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
此言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花月浑身一颤,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手中药典也险些落地。她深吸一口气,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一理鬓间发髻,这才正眼望向这不请自来的黑袍人,厉声质问道:“有客远来,天香府虽失了主人之礼,但阁下又何至于出手伤害我府中的小师妹呢?”
“我若真伤了她,想来姑娘也不会与我这般客气了。”不动明王笑道。
花月默然不语,只是一指对座,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动明王并没有落座,他眼神狡黠,似是不怀好意地问道:“姑娘知我要来?”
花月合上药典置于腿上,叹道:“此前在寒水城时,那漫天的黑鸦想来都是阁下的耳目……你既有本事避开墨君的察觉,那我又何德何能能发现你呢?”
不动明王拱手谢道:“那我倒要感谢姑娘的隐瞒之恩了。”
“你既为他而来,我……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但……”花月一瞥池中叶闻柳,黯然说道,旋即话锋一转,质问道,“你为何为他而来?”
不动明王安然落座,沉思片刻,目光变得悠远,“我很小的时候,曾在梦中见过一个人,虽然我已记不起她的长相了,但我能清晰地记得一件事,那是一名比我至今见过的所有人都要美的女子……尔后,那个人向我讲了一个故事。”
“此前我刚至寒水城时,亦曾向一名摆渡人询问过一个故事,那条仙女江的传说。”
花月一怔,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双眼顿时写满了不可思议。
“我意识到,或许那时所见的那名女子,并非是在梦
中。”
花月语气嘲弄道:“想不到鼎鼎大名的不动明王,也会为情所困。”
不动明王并不理会花月的讥笑,继而神色凝重道:“我初见那名女子时,便有种奇异的感觉,直至贪狼星苏醒,我才明白,那应是星辰之间的共鸣……而我那时所见的女子,便是星辰……或者说,那应是属于她的星辰之力,一种高明的术法……”
花月的心脏忽地狂跳,心悸的感觉也随之愈发强烈,她颤抖不安地问道:“那是、什么……”
“灵魂。”
不动明王嗓音低沉,一指花月,缓缓道,“你,也是灵魂……是早就该死去之人。”
“一派胡言!”花月忽地失声,歇斯底里起来,她愤怒地瞪着不动明王,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那些她一直以来不敢去想、不敢去深究的事,此刻终于被不动明王戳破。她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但这两个字却清晰地解开了她多年的困惑。
拨云见日,却已身坠冰窟。
“姑娘如此聪慧,或许早已有所察觉了吧。”不动明王望着不住抽泣的花月,语气之中不带丝毫感情。
许久过后,花月方才哽咽地回答道:“许多年前,师尊将叶公子留在府中,她说,‘他或许与我们一样’……那时起,我便已感到不同寻常。为此,方才逐渐亲近叶公子,想要在他身上找到答案……我想要知道,何为‘一样’?”
她泪眼婆娑地看向不动明王,一字一句地问道:“叶闻柳,亦是早已死去之人?”
“不。”不动明王摇头道,“此人,我看不透,或许这是一种更为高明的术法。”
“我何以信你,又为何信你?”花月挽袖拭去眼角泪痕,别过脸去,声音里却依旧可听出哭腔。
“没有人能瞒过贪狼的双眼,你的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花月又是一颤,而这一次,她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该怎么做?”
在无人看见的面具之下,贪狼的嘴角缓缓上扬。
……
李慕君再醒来时,花月正轻轻地抱着她。
李慕君眨了眨大眼睛,一股委屈之感如潮水般涌起,她嘴角一咧,便欲向师姐哭诉,怎料花月竖起食指抵在她唇上,温柔地打断了她。
李慕君一愣,正不明所以之时,花月将她揽进怀中,低声在她耳边嘱咐道:“慕君,我要与叶公子离开一趟,此行,或许很久,又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师、师姐?”李慕君一头雾水,愕然地歪过脸去,试图寻找些什么,更想要看清花月此刻的表情。
不远处,便见一辆马车,而那黑袍人,正悠然地环臂倚在车旁。
一瞬间,李慕君仿佛明白了什么,她吓得花容失色,急欲说些什么时,那根芊芊玉指再度将她欲吐之言摁了下去。
“我走之后,天香府便托付与你了,若见到其他师姐,请帮我转告她们……花月,永远是她们的好姐妹。”
说罢,花月起身离去,走时,仍不住地回望。
李慕君愣在原地,张着嘴,动不了,亦说不出话,只能木然地看着花月走上马车,消失在夜色中。
她忽然泪流满面,无力地瘫倒在地。
她环抱双膝将脸埋下,想要放声大哭一场,却发觉不知何时,肩上的衣物已然沾的湿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