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荀玉展突然发难,沈镇荣心里“咯噔”一声,一抹慌乱之色在其脸上闪过,他虽看不起荀玉展,但毕竟做贼心虚,于是忙解释道:“荀公子,如今正是大秋会期间,各路人马涌入我琅琊城中,鱼龙混杂,实在是令人不得安心。沈太守乃是一方父母官,保护的是这琅琊城乃至整个琅琊郡,云仙阁招来这么多江湖客,万一惹出来事,他们拍拍屁股摘的干净,沈太守的肩上可是扛着责任的。上面有令,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还望荀公子勿怪!”
荀玉展瞪着眼打量沈镇荣许久,又道:“沈兄误会了,在下当然能理解沈太守的苦衷,并非不赞同宵禁,我的意思是……你们宵禁的好啊!”
无论怎么听这话中都带着刺,沈镇荣尴尬地笑了一声,问道:“不知荀公子是何意?还望指点一二。”
荀玉展冷哼一声,缓缓道:“城中西边的区域可是由沈兄负责的?”
沈镇荣硬着头皮道:“正是。”
荀玉展一指不远处于让等人的尸身,两眼通红,愤懑道:“那么敢问沈兄,我荀门又为会遭人袭击?他们是怎么从沈兄的眼皮子底下溜进来的?还是说……这伙人都是太极,个个都能飞天遁地不成?”
“危难之际,好在是我门中大长老魏定山挺身而出,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挽救下荀门,但最后连他也……”
说到这时,荀玉展又已是泣不成声,他又悲又怒,仿佛下一刻若听不到一个稍微令他信服的答案的话,便要把面前的沈镇荣生吞活剥了。
沈镇荣汗流浃背,他虽知荀玉展是在胡说八道,却也不能反驳,只得跪下谢罪道:“荀公子,对于荀门之事在下也感到十分悲痛,这并非出于我的本意,若真如荀公子所言,今夜之事但的确是源于在下的失职,但这群山贼却也狡猾……”
话未说完,荀玉展不待沈镇荣推卸责任,脸上的表情忽地凝固,他紧紧地盯着沈镇荣,出言将其打断:“沈兄,我好像没说过……这伙人是山贼吧?”
“这……”沈镇荣一滞,旋即脸色大变,他张着嘴嚅动半天崩不出一个屁来,半晌过后,方才讪笑着支支吾吾地说道:“荀公子,这只是在下随口猜测而已,若是猜的不对……”
“不,沈兄,你猜的挺准。”
荀玉展突然笑了起来,脸上的阴霾散尽,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他竖起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接着道:“而我也跟沈兄一样,也总是猜的很准。”
沈镇荣的脸色一变再变,浑身战栗不已,他伏首不敢与荀玉展对视,心里怎么也想不透眼前这位荀大公子怎么些许时日不见,就如变了个人一般咄咄逼人,兼之心中有鬼,他下意识地便将手缓缓地移向腰间,暗暗摁住了跨在腰后的佩剑。沈镇荣盘算着,若是再生变故,自己就算是冒着再大的风险也要将荀门彻底铲除!
荀玉展眯起眼睛,显然已捕捉到了对方的这个动作,心中一凛,表面依旧不动声色。他一扫四周的官兵,见他们虽神色各异,但皆略显茫然,心中便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目光一沉,语气也缓和
了下来,声音再度变为悲痛:“诚如沈兄所说,这伙山贼实在是狡猾可恨,出了这等事,我们亦有责任,毕竟他们是冲着荀门来的……”
沈镇荣闻言,方才缓过来几分,摁住剑柄的手连忙松开,身体也不再像先前那般颤抖,但他的脑中依旧一团乱麻。
“只可惜沈兄来晚了一步,否则我荀门……”荀玉展的声音愈悲,后面已经说不下去了。
沈镇荣忙劝慰一声“节哀”,随即便开始声泪俱下地痛斥自己,已然走投无路的他面前忽然出现了台阶,沈镇荣当即毫不犹豫地顺势而下。
“沈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再怪罪这怪罪那又有何用?”荀玉展反过来开始安慰沈镇荣,随后缓缓道:“我荀门一朝被宵小之辈所害,虽伤亡惨重,但绝不能就此覆灭!沈兄,还请助我一臂之力!”
沈镇荣大义凛然道:“这是自然,在下赶来便是为了帮助荀门的,我观荀公子身上伤势,极为严重,应速速休养才是,这里的善后工作,还请荀公子放心地交给在下处理!”
“如此,便多谢了。”荀玉展向沈镇荣拱手道谢,再转过身时,脸上的表情骤然变色,他暗暗攥紧了拳头,一言不发地回到苏小小身旁,颓然坐下,他拾起此前被留在这里的无双剑,轻轻地落下一句,“无双,咱们的路,似乎还有很长啊……”
长剑没有反应,那剑中的人儿似乎已经睡着了。
身后开始嘈杂起来,沈镇荣派人急去寻找医官,一众郡兵也开始各自忙着救人、清扫。
荀玉展长叹一声,仰天望向星海,眼神悠远。
夜空中,忽见点点星光汇聚成一条长河,向着西边涌去。
荀玉展凝目,心里一惊。
这是天梁星的星魂?
他猛然起身,死死地盯着那条星河,瞳孔在下一瞬骤然放大。
在这星光汇聚而成魂河尽头,在这星光消失在视野中的最后一刹那,荀玉展清楚地看到半空中漂浮着一道身影,尔后缓缓远去,这条魂河,似乎便是在那道身影的引导下向着西方奔腾。
而那道身影在消失之前,仿佛还侧脸向下方看了一眼。
荀玉展浑身一震,不禁打了个冷颤,方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某种可怕的事物盯上了一般,寒芒在背。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天上那人。
驭起而行,乘风而起,这莫非……是太极?
世间竟还有太极?
荀玉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确信自己当真是见到了那具模糊的身影,若非受身体所掣肘,荀玉展只想拼命追过去,看一看天上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他显然已做不到这一点了,突如其来的事情让他的大脑陷入了混沌,一阵发昏,荀玉展踉跄几步,终是无力地栽倒在地。一直以来都是他兀自强撑着,如今得以好好地喘口气时,一股比最初时候的感觉还要来的猛烈的后劲袭来,让他再也撑不住了。
西边……
这是荀玉展再最后默默记下的方向,随后他就这般瘫坐着,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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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安,皇城禁地,南斗宫。
夜空中星光亮起,只见一条星河远远地奔涌而来,最后如瀑布般坠入了南斗第二宫天梁宫中,待星光落尽之时,宫门随即轰然禁闭,一道身影自天空中飘然而下,他满意地看了天梁宫一眼,嘴角上扬,随即便转身走出了南斗宫。
在禁地中的南北交界处,便是独立的紫微宫。
他方一行入紫微宫宫门外,便见早有一衣着大龙黄袍之人在此等候,而这人,正是大周的新皇微生广。
他皱眉,不悦道:“陛下,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微生广的脸色同样也不怎么好看,他语气冰冷地说道:“太阴,朕乃是紫微星,为何来不得紫微宫?”
太阴笑了一声,恭敬地施以一礼,随后开口道:“陛下,在紫微星真正苏醒之前,您还都不是紫微星。紫微星未醒,说明您还未得到星君的认可,因此,也同样得不到我太阴的认可。”
微生广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他脸色因激愤而变得赤红,咬牙切齿,大声咆哮起来,“为什么!为什么紫微星还没能醒来!朕、朕明明一切都已按照你们说的去做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会这样!”
他喘了口气,便又开始歇斯底里:“太阴!你知不知道!朕近来总是梦到一具白衣幽魂般的身影在皇城里飘荡!那幽魂时而化身成父皇,时而又变成齐王,接着又变成那些一个个被朕杀死的人!那些厉鬼!他们还在向朕索命!他们还是不肯罢休!”
面对着微生广这已彻底失态的样子,太阴却显得不慌不忙,他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般缓缓解答道:“陛下,您杀了这么多人,见到这些,也不奇怪。”
“是你们让朕杀的!朕所做的一切,都是听从你们的安排的!是你们说的!”微生广闻言,愈发地恼怒,他冲至太阴面前,几乎是贴着对方的脸,恶狠狠地瞪着他,“为什么!为什么紫微星还没有苏醒!”
太阴似乎极为厌恶微生广这般举动,他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不紧不慢地拱手说道:“陛下,紫微星曾坠落于太安,让您杀人,是以此来以鬼神之力镇压此处叛逆,但太安受此劫难,也早已非龙兴之地了。您确实按照我们所说的去做了,但却有一件事还未完成。”
微生广一愣,急促地支吾道:“朕、朕已经在催赶了,但那些人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
太阴笑了笑,“那就是陛下您自己的问题了,迁都大计迫在眉睫,洛都之中有龙气显现,那里方才是紫微星降临的地方……”
“朕、朕明白了!”
微生广喘着粗气,眼神逐渐猩红、冰冷,杀机再起,浑身散发着极为暴虐的气息,随后他一甩袖,快步离开了这里。
太阴静静地看着对方的背影,笑容愈发地浓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