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要从很久前说起。
当年荀无琊凭一对雌雄剑在江湖之中闯下赫赫声名,创立了荀门。其后荀无琊弃剑从文,这一对雌雄剑便被他封存起来,交付给了尚且年幼的荀玉展。
但荀玉展不喜剑道,本身也没有任何天赋,父亲交给他的这一对雌雄剑,他甚至都不能将其从匣中取出来。为此,荀玉展惹来的门内无数的嘲笑声,包括荀无双都向他瞪起了冷眼,而其中最为不满的,便是荀玉宁了。
荀玉宁无法理解叔叔荀无琊为何要将这对剑交给一个连剑都拿不动的人,尽管这是父子相承,但双剑落在荀玉展的手里,无论怎么看都是暴殄天物。荀玉宁极为渴求继承这一对雌雄剑,多次向荀无琊表明心志,但终是未果,为此荀玉宁一直耿耿于怀。
直至荀无琊将掌门之位托付给荀无意,只身离开荀门后,荀玉宁便再次打起了这对雌雄剑的心思,但怎料此次父亲荀无意也没有与他站在一边。
荀玉宁万念俱灰之下,命人打造了一对外形几乎一样的赝品,找上荀玉展,想要与他交换,即便是偷偷地借他用一用也好;荀玉展虽是没心没肺,但这种事总归还是没有答应。荀玉宁一怒之下,在荀玉展的面前亲手将那赝品中的雌剑摧毁,从此便只使用那把剩下的雄剑。
而荀门之中修行的是攻守相辅的双剑流派,荀玉宁此举,简直如同自暴自弃一般;其后他又沉溺与酒色之中,对剑道一途日渐荒废,最终将自己的天赋浪费消磨的一干二净。
自那之后,荀玉宁便开始疏远荀玉展,二人的关系也慢慢地跌入了冰点。
而此刻,魏定山交给荀玉展的那把剑,便是当日那把仅剩赝品剑,荀玉宁竟然将其落在了此处……
荀玉展凝视着这把剑,满目悲怆。他想起荀玉宁昨夜对他说的话,显然自己这个族弟的心中已经存在着非常深的误会,若眼前的这一切是真的,荀玉宁真的就此杀人、弃剑、潜逃,亦非不可能的事。
可是……
“我非常喜欢这里。也非常讨厌你。”
荀玉展仰面,闭上了眼睛。他还清楚地记得,昨晚荀玉宁说过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那时他能真切地感受到,这是荀玉宁发自内心的情感。
而如今眼前的这一切,荀玉宁真的会这么做么?
荀玉展的身体莫名地开始颤抖起来。
一旁的魏定山见荀玉展似乎陷入了沉思,稍皱眉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随后魏定山挺直身子,一扫周围的荀门弟子,那如闷雷般的声音再度回荡在空中。
“今日之事,乃我荀门的绝对机密,在寻回二公子或是掌门回归之前,绝不能对外声张!若有泄露,老朽定当彻查!”
众人浑身在那时一震。
“回答?”
“谨遵魏老之命!”
众人憋足了起高声大喝,但随后魏定山只一声,便又盖过了全场。
“散!”
如同一道敕令,又像是某种大赦,众人当即长舒一口气,全身如解脱了一般顿时一软,继而化作鸟兽散去。
场中瞬间便只剩下了荀玉展、魏定山,还有那两名直挺挺跪着不敢有丝毫松懈的弟子。
魏定山缓缓将目光落在荀玉展身上,轻声开口:“大公子,请随老朽来。”
荀玉展在那时呆了呆。
两人一前一后地缓步行在路上,魏定山负手在前,脊背微微有些佝偻;荀玉展两手抱着那把剑,跟在魏定山
身后,一言不发。
行至一处塘上木桥时,魏定山忽然停下脚步,开口问了一声:“大公子,您觉得今日之事如何?”
荀玉展低垂着眼帘,反问道:“魏伯以为如何?”
魏定山一愣,随即不假思索道:“老朽也以为,二公子虽品行不佳,但也不至于到此地步,此事疑点颇多。”
荀玉展抬眼看向魏定山,皱起眉头。
“因此,老朽要弄清楚二公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魏定山转过半身,两眼直直地摄向荀玉展,目光如炬:“方才听昨夜看守二公子的那两人说,二公子离去时,称是先去了大公子的书房……可有此事?”
荀玉展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锤了一下般咚地一跳,但他还是点头回答道:“是,昨夜我见过玉宁。”
“他都跟您说了些什么?”魏定山向前逼进一步,语气却似漫不经心。
荀玉展沉默片刻,稍稍整理思绪,随后便隐去了一部分内容,只交待了昨夜荀玉宁对他的怀疑,称其发泄了一通后,负气离去。
魏定山表情凝重地听完后,神色稍缓,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这小子实是压抑太久了,竟这般胡思乱想,也难怪、难怪啊……”
他重重地叹了一声,接着道:“若真如此,今日之事,或许就解释的通了……二公子他离开荀门后,极有可能会去成州,或许只有见到掌门,二公子才能有安全感,也才能放下心来。”
“成州?”
荀玉展凝目。
魏定山“呵呵”一笑,有意无意地说道:“大公子若是无意于大秋会,又对掌门、大将军他们不放心的话,不如也去走一趟,老朽可以派几个……”
话未说完,便被荀玉展抬手打断,只见他灰暗的眼神之中仿佛出现了一丝神采,态度也让人感到了莫名的坚决:“不了,在这边的事情解决之前,我是不会离开荀门的!”
淡淡的笑意自魏定山的脸上散去,他那如枯木般的眼帘重新垂了下来,以沙哑的声音淡淡地回了句“这样也好”。
两人就这般忽然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后,魏定山轻轻摇了摇头,转过身正欲往前走时,却被荀玉展出声喊住了。
“魏伯,我也有一事不解。”
魏定山回首望去:“何事?”
荀玉展深吸了一口气,一手用力地握了握剑柄,随即缓缓松开;那双眸中好似藏着些什么的目光迎上,与魏定山对视。
尔后,荀玉展缓缓开口。
“敢问魏伯,昨夜究竟是因何事离开荀门,又是去了哪里?”
那时,桥的另一端,魏定山眯起了眼睛。
云仙阁,西擂。
午时的钟声响起,稍事休息后的荀无双再度孤身立在了擂台之上;而在擂台上首处一边,宋安士、姜灵与数名荀门长老围坐在一起,略有些紧张地向擂台看去;另一边则是云仙阁的两名执事,此刻也正提笔在本子上记录着些什么。
片刻后,一名执事扬手一挥,高喝道:“西擂荀门,十三战十三胜!”
“午时已到,今日的比斗开始!”
话音方落,台下观众振臂高呼:“小七姑娘威武!小七姑娘威武!”
荀无双嘴角撇过一抹帅气的微笑,随后便收敛了起来。她握着双剑的手稍稍松了松,一股疲惫之感顿时便涌了上来,荀无双当即气息一沉,那握剑的双手再度变得紧绷。
她知道,此刻的自己绝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即使她已经很累了。
从昨日伊始,连战至今,荀无双以一己之力挑落了上台挑战的共计十三个门派,其中更不乏难缠的敌手,但最终还是荀无双技高一筹。
其实她本可不必将自己折腾的这么累,但荀无双觉得,自己只有在握着剑,面对着一个个不断涌上来的对手时,她的心里方才觉得踏实,方才不会去顾虑别的。
“大小姐没问题吧……我看她昨天都险些快要撑不住了,这里可是大秋会,对手也不似早些时候那擂台上的那般杂七杂八。咱们输了大秋会倒也还好,万一大小姐有什么闪失……”上方的姜灵望向荀无双,面色忧虑道。
一旁的宋安士笑着调侃道:“咱们输了大秋会还好?”
姜灵双眼黯然,叹了口气道:“我说真的,就凭咱们三人……或者说就算再来两人,我对这大秋会夺魁也不抱任何希望,早点输了反倒早点解脱。”
说到这时,她顿了顿,斜眼一瞥旁边桌子的师门掌门,贴近宋安士小声道:“若非为了这些家伙们所谓的面子,哼!”
宋安士苦笑:“对师父们放尊重点!”
姜灵不服气道:“我是第三门的弟子!师父是魏老!大师兄你是第二门的,是掌门亲授的弟子,他们几个算什么!”
宋安士侧目打量了一下几位长辈,见他们没有异状,稍稍松了口气,心虚道:“我劝你还是别……”
姜灵气道:“我说真的!昨天我抽空到别处转了转,探查‘敌情’,唉……清风阁的孔温还未出场,其余那几人,我估摸了一下,咱们三或许还能勉强应付的来,但以三敌四还是太悬了;至于天香府那几个人……”
姜灵咬着嘴唇,没能再说下去。
一听到“天香府”三字,宋安士顿时来了精神,之前为了避嫌,他一直没好意思去接触,只是听说那边是最热闹的。如今姜灵主动提起,正中宋安士下怀,他立马感兴趣地问道:“天香府的怎么了?”
姜灵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接着便又唉声叹气。
“我不想提了,咱们还是趁早放弃吧。什么天下名门天香第三,我看,只是人家低调而已……”
说罢,她撑着脑袋托在桌面上,脑中闪烁着一些画面,满眼都是憧憬:“若我是天香府的弟子就好了,那一个个,真是仙女一样的……”
随即,姜灵似乎是看到了什么般猛地直起身子,眉头深深皱起。
身旁宋安士也在那时表情有些呆滞,随后他咋舌道:“巧了,这里也来了个仙女。”
目光所至,只见那擂台上,有一女子缓缓上前,轻轻一跃,翩翩落下。
女子一袭青色长衫,肤色如雪,身材高挑,玲珑有致;如瀑般的金发垂于腰间,随风轻荡;一双碧瞳中如荡漾秋水,顾盼生姿。
她的脸上,蒙着一层黑色的轻纱,更添几分神秘之感。
女子方一落地,先是引得满场寂静,接着便惹来一阵轰动。
但台上的荀无双浑然不觉那些戏谑之声,她看着面前的女子,精神再度紧绷了几分。
“报上名来。”
荀无双强作镇静,轻声问道。
女子藏在面纱下的表情似乎笑了一声,她的回答更轻,轻的像是风一般飘来。
但那声音却很重,字字入耳。
“逍遥堂。”
“花千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