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定山对苏小小的手段早有提防,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丫头,怪异的招数却是层出不穷,特别是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纸人。在此之前,苏小小便以此法从他的手上逃脱了六次,而第七次,救走了荀玉宁。
但这第八次,魏定山略有失算了。
在苏小小现身的那一瞬间,魏定山便知这是那二人的鱼死网破之计,必会留有后招。因此魏定山一掌向苏小小拍去时,他心里便已料到自己会被这个纸人换走。
但他本以为自己会被换到一空旷无人之处,却万万想不到纸人会在荀玉宁的手中。
就在魏定山落地的一瞬间,还未待他稳住身形,一记令他猝不及防的重拳狠狠地砸向了他的背心。
在那一瞬,耳边恍若响起了惊雷。
“魏定山!咱们该来好好地算算账了!”
碰!
魏定山毫无防备之下,硬吃了荀玉宁这拼上一切的殊死一击。这一拳,如同一把锋利的剑刃,一剑刺入了魏定山的身体之中,在那一瞬,皮开肉绽。
魏定山满面惊骇,但却在一瞬后迅速恢复了冷静。在此剧痛的刺激之下,他的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应对,体内的灵气飞速地运转起来,一股脑地汇聚于创口之上,如同一面坚实无比的铁壁,生生地拦在了那剑刃之上。
随后魏定山怒吼一声,全身的气息顿时爆裂开来,掀起一阵阵狂风,向着四面八方呼啸而去。
荀玉宁的拳下,顿时受到了强大无比的反噬,那气息如火,汹涌地向他扑来。一股滚烫的炙感自他的指节传来,随后开始爆裂,他的手腕、肩臂根本承受不住这等威压,其上的血肉随之开始炸开。
两人的实力实在是相差太大了!
荀玉宁死死地咬着下唇,那一瞬的剧痛险些让他失去了知觉。但他认得眼前的这个人,刻在骨子里、化成灰都不能忘记的仇人!
而他同样也明白,以二者的差距,他偷袭魏定山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因此,他不能退,无论如何都不能退!
“魏定山!”
荀玉宁怒吼着,那一拳更往下了几分,但那股反噬,却比方才猛烈了百倍。那自拳头处传来的罡风,忽地开始旋转,刮起千万道炽烈的气刃,一刀又一刀地自他仅剩的左拳处刮去。
霎时之间,荀玉宁的整个左臂上已布满了数不清的血痕。
荀玉宁抬起一脚,重重地踏在地面上,欲籍此稳住自己的身形。
魏定山猛地回过头,瞪着猩红的双目,仿佛是向荀玉宁下了一道最后的判决。
唰。
满臂的血痕上,鲜血飞溅而出,顷刻间染红了荀玉宁愤怒的脸、他的脖颈、还有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白色长衫。
但他却依旧怒吼着,没有向后退一步。
但也无法再进一步。
那身影,像是一名已然强弩之末的将军,对着满目的敌人,高高地举起了手中早已钝掉的刀刃。
剩下的,唯有绝望。
他的手臂,炸开了。
天空,像是下起了一场血雨。
荀玉宁最后的气力在这一瞬消失殆尽,再也无法对魏定山构成半分威胁,也再无阻拦魏定山的机会了。
魏定山猛然回身,一掌挥出,这一掌之威,要比方才的更加凶狠。
荀玉宁受此一击,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向后倒飞而去。
“就差……一点。”
他面目狰狞地瞪着魏定山,心里只剩下恨意。但这恨,却非对魏定山恨,而是对自己的恨,无尽的悔恨。
“如果我右手还在……”
“如果我的手中,还有剑……”
“如果我当初刻苦练剑,没有溺于酒色……”
“如果我能像大师兄、像无双一样厉害的话……”
“如果……”
荀玉宁颤抖着向前伸出了那已然可见白骨的手臂,五只虚握,似是想要抓住些什么,但他的手臂已渐渐地失去了知觉,渐渐地不听他的使唤。
最终,那手臂无力地垂下,荀玉宁也撞在一座土丘前。
“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
他此刻满身血污,瘫倒于地,听到的只剩下刺耳的鸣响,眼睛也几乎没有力气睁开了;但却在那余光之中,瞥见魏定山正缓缓地向他走来。
于是荀玉宁笑了一声,那是最为惨烈的笑容。
然后,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只可惜,他的腰板再也挺不直了。
魏定山缓缓地行至荀玉宁面前,昂首俯瞰着他,目光如凛冬的大雪般尽是寒意。
而荀玉宁也梗着脖子,对上了那冰冷的目光;他的眸子之中仿佛燃烧着火,那种好似能融尽一切的烈火。
魏定山不屑地冷笑一声,根本没把这个濒死的年轻小子放在眼里。他讥笑道:“掌门的儿子、一个整日里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大义凛然了?若非认得公子模样,老朽还以为是哪位作古的圣人呢!”
荀玉宁呼吸紊乱、剧烈地咳着,但口中依然清晰地吐着字句。他的嘴角上扬,狞笑道:“父亲不在,做儿子的,
该要懂得长大了。”
“是吗?”魏定山眯起眼睛,一只手臂高举,气刃缓缓汇聚:“可惜你懂的太晚了!”
“不晚!”荀玉宁毫无惧色地放声大笑:“想必苏姑娘已经逃下山去了!魏定山,你完了!”
“不。”魏定山的表情顿时变得淡漠下来,两眼也随之失去了神采,变得空洞,最后化为一片浑浊的虚无,深不见底。
但他的身影却仿佛在那时无限膨胀,像一尊高高在上的鬼神俯瞰着面前卑微的蝼蚁,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尔后,他缓缓开口,那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四周,向荀玉宁下达了最后的判决。
“忘了告诉你,老朽有一个朋友正巧来到了这里。”
荀玉宁的瞳孔骤然放大。
“从一开始,你所做的一切,就注定是徒劳。”
说罢,一抹诡异笑容自魏定山那已然失去了表情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即便入石沉大海,再无踪影。
但就是这一瞬的笑,击溃了荀玉宁心中最后的防线。
尔后,魏定山一击落下。
荀玉宁呆呆地立在原地,大脑已然一片空白,但却有一个画面,在他脑海中缓缓浮现,这时他才忆起,自己为何会本能地对魏定山感到恐惧。
“那年我才四岁,过年的时候,家里来了非常多的人,内外挂满了大红的灯笼,四处满溢着墨香;夜已至深,还有很多小孩到处乱跑。
但我却只觉得吵,偷了父亲的一点酒喝,很快便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四周却异常的安静,只是头有点疼。
想去后院里解个手,不料却撞见了魏定山。
我躲在一旁偷看,而他,杀了一个人,脸上也是如今这般的表情,残忍而无情。
我被吓得不轻,不小心惊动了他。
再醒来时,却什么也不记得了,只是觉得头非常地疼。
家里有些乱。听侍女们说,家里有个婢女跟一名新来的弟子私奔了,两人昨晚一起不见了踪影……”
唰。
气刃自荀玉宁的左肩斜劈而下,后者浑身一震,两眼直直地瞪着魏定山,在他那仿似目空一切的眼神注视下,缓缓地倒了下去。滚烫的鲜血自荀玉宁的胸口、腹中流出、淌下,堆积成一滩红色。
荀玉宁的脸紧贴这地面,生机随着这漫延开来的鲜血渐渐流逝。
血漫了上来,冰冷的身躯上忽然感到了几分暖意。
荀玉宁的嘴角微微上翘,永远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