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沉。
荀玉展独自回到了荀门,随后一声不响地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之中。
门内的弟子们向这个略显落寞的大公子投去诧异的目光,小声嘀咕了几句,倒也没有多想,转身便将这存在感不高的大公子抛之脑后,继续兴奋地讨论起今日大秋会中的趣事了。
荀玉展几乎可以说是逃回来的。
那句话说出口后,他立马便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一望荀无双神态,便知这回可是真正地惹怒了小妹。但这说出去的话就如那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荀玉展本想当场便逃离那里,好在宋安士及时出面打了个圆场,提了个折中的法子。他建议荀玉展先留下看看情况,若仅凭他们三人就能轻松应付前来攻擂的门派,便能再多些时间等掌门和那小子回来了。
同行的长辈们见气氛不对,也立马同意了下来,并纷纷劝说荀玉展放宽心。至于这劝说之意究竟有几分真,那便不得而知了,荀玉展也没那心思去计较这些。
在那之后,荀无双却没再看过荀玉展一眼。
她一言不发,独自站在了擂台之上。
荀玉展躲在台下,远远地望着。
不多时,便有人上来攻擂,那人挥舞着一把剑,言辞嚣张,点名让荀玉展上台受教,其结果自是不必多言。
而今日的荀无双亦是格外凶狠,对攻擂者不留丝毫情面,从午时到酉时,她凭借一己之力便击溃了所有上台挑战的其他宗门弟子。那些可怜的家伙们若是规规矩矩的倒还好,若是出言不逊、特别是指名道姓要与荀玉展切磋的,则倒了大霉。
见状,原本还有些担忧的荀门长老们也暗暗松了口气。
但荀玉展却愈发地感到煎熬。
直到暮鼓声悠悠响起,荀无双满是疲惫地瘫坐在擂台上休息时,荀玉展望着一众围上前去为她喝彩的人,黯然地退了出去。
他回到自己的书房之中,从一处布满灰尘的角落之中取出了一个质朴的木匣子。
荀玉展跪坐在地,挽袖拂去表面的白尘,随后轻轻地打开匣盖,双眼怔怔地望着匣中之物出神。
借着明亮的烛光,可见那匣中静静地躺着一长一短两柄剑。
双剑藏于鞘中,朴实无华。
荀玉展呆呆地望着这匣中之物,身形仿佛凝固了一般。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唤。
“大公子,出什么事了?”
荀玉展吓得慌里慌张地合上匣盖,将木匣藏在身前,头也不回地支吾道:“是、是魏老啊!没、没事。”
来者正是留在荀门的魏定山。
魏定山神色古怪地望着荀玉展的背影,没有点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两人像是心照不宣般安静了下来。
沉吟良久后,荀玉展忽地仰头叹了一声,轻轻开口:“魏老,您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嗯?”魏定山眯起双眼,一捋长须。
荀玉展站起身来,自言自语般接着道:“那日,大将军讨天心宗,父亲修书一封托人交给我,让我跟着大将军去一趟,只道是让我长长见识。”
“以前父亲总说我性格懦弱、优柔寡断,不适合走文道。但我不喜武道,因此……总是跟父亲对着干
。”
“但其实,我只是害怕拿剑而已。”
荀玉展失落道:“拿起剑,就会想到很多事,越想便越觉得胆怯,所以,我拿不起这玩意儿。”
“直到跟随大将军时,我真正亲临体会了那些令人心潮澎湃的事物,我才发现,或许在我内心深处待着的,也是一名叱咤风云的英雄。”
“但我每想到要背负起什么的时候,便又害怕地回到原地了。”
“大将军他……一定是察觉到了,所以今次才会让我来这大秋会,就像那时与他一起出征天心宗一样。”
“而无双她……或许也是为了让我改掉这性格。”
“但我却辜负了他们。”
说到这时,荀玉展自嘲般地笑了一声:“可笑吧?”
魏定山皱起了眉头。
荀玉展缓缓转过身来,却不敢直视魏定山的眼睛,他低垂着头,继续道:“今日亦是如此。”
“我现在终于看清了自己,也才明白,大将军让我进大秋会,便是为此目的。可惜的是,我还是让他失望了。我一想到荀门也许会因我而败、一想到小妹她们会因我而受累,我便非常的不安,我……”
“可笑吗?”
魏定山忽然出言打断:“至少老朽并不这般觉得。”
荀玉展一愣。
魏定山的语气无比认真:“但若公子连您自己都觉得可笑,那便是真的可笑了。”
荀玉展又是一颤。
“可笑在于……明知而为之。”
魏定山凝目良久,摇了摇头,又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转身退出了房间。
屋内,荀玉展呆立片刻,尔后颓然地坐了下来。
屋外,魏定山漫步至中庭,忽地举目望向已然漆黑的夜空,眯起了眼睛。
他的目光好似被天空中的眸子事物吸引,就这般静静地注视了良久。
“魏老,有人求见!”大门处突然有弟子跑来,见到魏定山,急忙上前禀告道。
魏定山收回思绪,目光移向这名弟子,面带疑惑道:“这个时候?谁?”
那名弟子喘了口气,同样也是一脸古怪地说道:“那人……是个小姑娘,而且好像……来头还不小。”
魏定山疑虑更甚:“什么人?”
那弟子挠了挠头,表情尴尬:“她不肯说,称一定要见到魏老才行。咱们本来不想理她,但那小姑娘她……拿出了掌门的信物,所以……”
“什么?!”魏定山一惊,猛地向前踏了几步,两手一把抓住那名弟子的双肩,语气之中竟带了一丝惊恐:“掌门的信物?”
那弟子怎料魏定山反应如此激烈,也是被吓的一惊,被魏定山抓住的双肩疼的厉害,也不敢反抗,只得龇牙咧嘴道:“弟、弟子不敢擅自做主,所以还请魏老定夺。”
魏定山那素来眯缝的双眼此刻瞪的颇大,他的表情一阵阴晴不定,似在思虑着些什么。
那弟子自谓从未见过魏老如此,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片刻过后,魏定山沉声道:“你说的那姑娘人在哪?”
弟子急忙回道:“在门口候着呢。”
“有几个人见到这姑娘了?”魏定山又问。
弟子微微挑眉,心里有些诧异,虽不知魏定山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老实地回答道:“回禀魏老,只有今晚守门的弟子见到了。”
魏定山轻轻点了点头,放开了那名弟子,随后双眼看向大门处,嘴角露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笑容。
“带老朽去见她。”
“遵命!”
是夜,人定。
云仙阁内,白日里的热闹褪去,渐渐又恢复了平静。
各路宗门的弟子累了一天,或修养、或疗伤,即便是来此游玩的看客,也匆匆吃了晚饭早早睡去,为第二日的比赛养精蓄锐。
但同样,这里也有些不安分的人。
沈玉清衣衫不整,醉醺醺地拜别了一处红楼的伶娘,摇摇晃晃地漫步在云仙阁之中,嘴里还哼着一段不知名的小曲。
随后他行至一处远离灯火的偏僻之处,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无人后,那迷醉的神态瞬间在他脸上消逝,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肃容。
接着他静静地立在原地,似在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后,忽地掀起了一阵轻吟的香风,不远处的湖面也随之激起了层层波澜。
一名身着青衫、面带薄纱、体态玲珑的女子恍如从天而降般翩然落地。
沈玉清一个激灵,连忙向其拱手,恭敬道:“见过金刚夜叉明王!”
来者正是天心宗的新任金刚夜叉明王,青玉案。
青玉案轻呼一口气,抬眼看向沈玉清,表情淡漠道:“沈公子不必客气,天梁星既已回了清风阁,此地便由你来做主,我不过是配合行动罢了。”
沈玉清面有愧色地搓了搓手,嘿嘿一笑:“沈某何德何能,论及哪方面,都比不过孔兄和明王大人啊!”
青玉案面无波澜,也没有搭话,显然对此毫无兴趣。
沈玉清自讨无趣,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咳了两声,随后正色道:“明王大人,我这边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接下来便按孔兄吩咐,明晚动手!”
青玉案微微颔首,惜字如金。
沈玉清还在试图寻找话题,他搓了搓手,神色局促道:“说起来,沈某确实第一次干这种大事,实在是有些紧张,不知明王大人如何?”
青玉案皱起眉头,似有不悦。
沈玉清似是对此毫无察觉,接着自顾自地说着:“虽说沈某从不曾怀疑过孔兄的本事,但此举实为冒险,沈某实是有些担心明王大人……”
“沈公子!”青玉案语气不善地打断道:“若是无事,我便先行告退了。”
“啊、我、这……”沈玉清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他一拍脑门,连连赔笑道:“抱歉抱歉,沈某有些啰嗦了,还请明王大人自便。”
青玉案冷哼一声,看也不看沈玉清一眼,身影化作一道轻风飘去。
“哎……搞砸了。”
沈玉清双手举起伸了个懒腰,满脸沮丧。
随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漫不经心地拨弄起落地的衣摆,凝目望着青玉案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接着他又眯起双眼,抬首眺望夜空,望着此刻天际间最闪耀的那颗星辰,喟然一叹。
“孔兄,有的时候……我倒还真是羡慕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