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是很大的。
大到不知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它东接东海,西临西凉;北至燕云,南瞻江淮。此外,西凉之西,还有西域;燕云之北,尚有蛮夷;还有传说中的海外蓬莱,天上人间……
天下之大,竟不知广袤方圆。
大周武帝微生统曾拥有天下,而他的天下,不过大周王土,率土王臣,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太大。若是放眼更长远的地方,却是触手莫及。
而周武帝,是紫微星,是太极,是大周的皇帝,连他的天下都尚且如此,那四海盟的天下又当如何?
孟子度的天下,又方圆几里?
荀无意冷笑一声,何等渺小。
就像孟子度的心胸一般,是何等的狭窄、拥堵。窃来的天下,是注定无法长远的。
只可惜,那一天他是看不到了。
荀无意仰起头,缓缓地闭上眼睛,感受着大雨倾盆而下扑打在他的脸上,让他还能有一丝活着的感觉,这大概是他最后的留恋了。
“如何在你的天下立足?”
“你那渺小的天下,不知能立下几人?又不知可立的下我这一剑?”
突然传来一声。
荀无意嘴角上扬,笑了笑,原来这天下还有人与他想法苟同,若这是幻觉、是梦境,就让它一睡不起吧。
生机已去,万籁皆寂。
又飘来一剑。
那剑鸣高亢,如虎啸龙吟,直冲天宵,好似将那雨声拦腰斩断,又似将这梦境轻易破开。
那是无比清晰的感觉。
荀无意猛地睁开双眼,他的眼中,映入了一片白,白的胜雪,白的光彩夺目。
围堵而来的四名刺客被一剑逼退数丈,方才止住身形,随后他们捂着肩膀处绽开的伤口,满脸警惕地看着来人。
孟子度凝目望去,脸色也随之沉了下来,片刻后方才说道:“本座就说天香府的丫头身边怎会有这等让人捉摸不透的高手,此番看来,阁下应该就是那节外生出的‘枝’了,有意思。本座听说当世大将军墨君素爱一袭白衣,貌若女子般俊朗,不知阁下……”
来人笑了笑,答道:“巧了,晚辈也姓墨。”
孟子度大笑:“看来你也是个聪明人,不过却比荀掌门慢了一步。”
“不对,是快了一步。”墨君摇头否认道。
孟子度顿了顿,不欲再与这白衣小子做口舌之争,既然此刻发生了变故,那便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于是他这般说道:“快或慢,无所谓了,唯有一死而已!”
如同一声令下,四名刺客挥舞着手中的匕首再次冲了上来,但孟子度却像是另有目的一般按兵不动,面色阴冷地观察着面前的一切。
而这四名刺客,乃是雨霖铃的人。
那个杀人从不失手的刺客组织。
他们唯一一次,却是栽在了柳万里的手中,为此,雨霖铃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十三名门内顶尖的刺客,其中更是不乏无色境的大能,皆是无一例外的消失了。自此之后,柳万里的威名响彻天下,而雨霖铃则是一蹶不振。
如今,眼前这四名刺客,无法与昔日相比;但他们面对的,却同样是一位名震天下的大人物。
面对的,却是那样一剑。
四人的眼前忽然变得一阵恍惚。
他们突然记起了那天,追随青玉案与醉太平回到故地时,见到的那一剑。
那时的一剑无影,这时的一剑如雪。
但这剑势,何等相似;这剑意,何等凛冽。
即便是死在这一剑之下,那也是死的漂亮。
剑光闪过,有血飘落。
无尽的寒意蔓延开来,直至这一剑彻底落下,那好似漫天飘雪的朦胧感褪去,四人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那不是长剑。
而是一柄约一尺二寸锋芒逼人的匕首。
一种莫名的屈辱感自他们心头涌起,而这份屈辱,曾经亦只有一人带给过雨霖铃。
生机已绝,死不瞑目。
墨君表情轻松,掂了掂手中的小剑,把玩道:“想不到这玩意儿还挺顺手的。”
孟子度的脸色变得更阴沉了,他暗暗攥紧了拳头。
“孟阁主,请。”墨君挺身而立,冲不远处的孟子度轻蔑地招了招手,不过他脸上虽是从容,内心却是十分凝重。
墨君心知孟子度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绝非什么等闲之辈,若是要战,那定然会是一番苦战。
但孟子度似乎没这个意思,他冷眼盯着二人良久,沉声道:“大将军果非浪得虚名之人,这种时候,与你交手纯粹是浪费时间。”
墨君以言语挑衅:“哦?孟阁主怕了?”
孟子度冷笑一声,对这等拙劣的激将法毫不放在眼里,他的目光越过墨君,落在了更远的地方:“本座还有事要办,至于大将军这节外之枝,自有人会来对付你。”
墨君眯起了眼睛,顺着他的目光向身后望去。
那是伫立在大道旁的一处客栈,而且是令人熟悉的客栈。
墨君心里蓦地一紧。
孟子度见状,嘴角边抹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随后他一甩衣袖,转身隐没在黑夜之中。
荀无意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荀掌门!”
墨君一惊,急忙伸手去扶,不料却被后者甩开,双手撑着膝盖再次站了起来。
荀无意急促地呼吸着,抬手拭去脸上的雨水,两眼盯着墨君良久,强颜道:“想不到苏姑娘身边还跟了这么个大人物,我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荀掌门,先别说话了!”墨君这般劝着,便欲背起荀无意向那间客栈走去。
起初,墨君听闻荀门中事,对这位荀门掌门荀无意并无好感。但真正接触过后,却觉得这是个有趣的人,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心狠手辣,或者说,还有一种道不清的仁慈。
但每当想到荀玉展时,他心中对荀无意的那丝好感便会荡然无存。
今夜之事,正如墨君自己所说那般,他只比荀无意多走了一步。他也是踏着这思想陷阱一步一步地深入下去,在最后一刻,才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因为柳芊芊的出现,墨君推断这所谓的逍遥堂,定然便是天心宗!对于这个老对手,墨君自然清楚他们的斤两,凭天心宗的本事,断无可能与孟子度一人纠缠这么久的,这其中只有一个解释,两方乃是一伙的。
但墨君并不清楚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于是便潜伏其中,等待着他们出手的那一刻。
墨君清楚的只有一点,如今的天心宗,已非昔日,柳芊芊在其中的地位究竟如何,自然不必言喻,她不过就是一个幌子、一个诱饵。
一个天心宗引出墨君的诱饵。
反过来,也一样。
因此那日墨君才在柳芊芊面前玩了这一出拙劣的把戏,意在找出此间的幕后人。
正如当初他潜入天心宗那般,亲身涉险,探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