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到了第二日清晨。
花月搭乘着马车向着西面行去,临分别前更是极为罕见地在师姐身上表露出真情,一副几欲垂泪的模样千叮嘱万叮嘱让苏小小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末了,不还不忘狠狠地瞪了一眼边上那看戏的白衣公子,意思明了。
墨君兀自移开了目光,心道叶闻柳成了负心人,或许是有原因的。
而那驾车的天香楼小厮,听闻自己此行要去往江湖男儿向往的圣地之时,原本赶了一夜车疲惫不堪的他顿时如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什么困乏倦意皆是一扫而空,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悄悄流泪。
干了这么多年脏活苦活,想不到有朝一日,苦尽甘来啊!
苏小小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与花月道别后便开始晃着两条长长的袖子,屁颠屁颠地跟在墨君身后,像只欢脱的小鹿一般。
墨君阴沉着脸,心中却是万万提不起兴奋二字的。
前路茫茫啊。
由于墨君卸去了伪装之故,以真容示人,还是多有不便,于是买了一顶斗笠半遮面容,再雇了一辆马车向着东海郡行去。好在一路上都不必再入别的城镇,即便是到了东海郡,也是直奔断崖峰而去,自然就不必接受官府的盘查了,省去不少麻烦。
长途跋涉,车夫自是要价不菲,苏小小坐上马车还未高兴多久,便满脸委屈地从袖中掏出银两递了出去。方才分别之时不见她有悲色,如今却是一副想哭出来的样子。
见状,墨君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一句世风日下了。
又过了几日,两人终于是抵达了东海郡。
墨君掀开车帘眯眼望去,见此地景色如旧,一时惆怅满怀,心生感叹。
上次来时,也是像这般搭乘着一辆马车,跟着车上几个大老爷们天南地北地胡侃,还有一名少女在旁掩嘴偷笑。
他还记得,那时,成州牧陶孝带领着各地郡府下的官员立于城门口处,排成长长的两行;后方,是那些慕名而来的百姓,只为一瞻那传闻中的大将军的风采。
那时,司空望还在,三千红袍红甲的血旗军还在。
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了。
重回故地,总是如这般免不了触景生情,只是遗憾,这生的却是悲情。
“两位大侠。”
马车骤停,一道声音将墨君的思绪唤了回来,只听那驾车的车夫继续道:“这里便是东海郡了,沿着这条大道继续往东行,过两个村口,便是断崖峰。”
尔后那车夫赔罪道:“只是小的却是不怎么敢再往前走了,还请两位大侠多多体谅。”
墨君哑然,随后笑着道了一声不碍事。
于是他摇醒了一旁睡的七荤八素的苏小小,开门下车。
苏小小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睛,见车内空无一人,顿时一个激灵,一抹嘴角边挂着的口水便急忙跟了下去。
车外,艳阳高照。
墨君回望了一眼那缓缓驶离的马车,长叹一声,随即压低帽檐,向着东方那隐隐可见轮廓的如剑锋一般笔直的山影而去。
他可是还记得,这里曾是天心宗当道之时,此地的百姓可是经常结伴前往东边游山玩水的。
真是……物是人非啊!
两人行至东郊外十里处的一间客栈时,苏小小用力地嗅了嗅,一闻那屋内飘来的饭香,口水便又顺着方才那还未干的痕迹流了下来。
她一摸平坦的小腹,上前拉住墨君,在后者疑虑的目光中,翘着小指点了点路边的客栈。
墨君眨了眨眼,看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终还是妥协下来,同时心中叹道自己还真是带了个拖油瓶。
不过这家客栈……
墨君张望了一番客栈内的装饰,一抹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这里果然也是天心宗的地盘,还记得,那时的店老板,是那位眯眯眼,八方士白凡。
客栈内,不出意外,几乎坐满了人。
纵观这些江湖客的打扮,也可谓是什么人都有,长衫背剑的儒士、满面胡须的大汉、黑衣胯刀的刀客、身姿绰约的女侠……唯独见不到像苏小小这般另类的存在。
不过,这也正常。
苏小小那张脸看起来不过是一十五岁的少女,个子又生的娇小,全身上下更是平平无奇,还拖着那极不合身的宽大衣袍……诸如此类映衬之下,让苏小小看起来更像是个孩童一般,在这等凶险之地,不免惹的人心生诧异。
因此,苏小小方一进门,顿时便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苏小小本是不善应对这等场面,但自从得知这白衣公子乃是大将军墨君后,她仗着背后有人撑腰,顿时便变得对一切有恃无恐,大不了就再现一次英雄救美的场景,她还乐意看呢。
于是苏小小就这般从容地晃着两条长长的马尾走了进来,轻松淡然。
客栈内有人见得如此,心道怎么还有小女孩跑来这里凑热闹,纳闷之余,便将目光落在了这小女孩身边之人上。
而这一看,便觉有些不得了。
虽说那白衣男子故意压低着斗笠,但眼尖之人一眼便看出他样貌非凡,在这等面容的衬托之下,那原本修长且略显瘦削的身影立马便有了几分出尘高人之感。
这般感觉之下,再一望那白衣男子背上的剑匣,就越发觉得刺眼了。
感受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异样目光,饶是见过各种大风大浪的墨君,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毕竟此刻身处此地的各路江湖客们,皆是为了那传闻中的紫金匣子而来,先不论其真假,像这等事物,那可谓是一旦获得,动辄便是引人觊觎,惹来杀身之祸;而同样,一旦有人获得,也是绝不可能与旁人分享的。
因此,在这里的江湖人,皆是敌人,这表面上虽是和谐相处,但也只不过还未到撕破脸皮的地步罢了。即便是同行而来的同伴,也都要留一点心思,万万大意不得。
在这等环境因素之下,客栈里的气氛自然而然地便有些怪异。
每个人都在打量了对方,掂量着自己,暗中估算着究竟谁有可能暂时联手,谁又有可能成为自己最大的敌人。
墨君带着苏小小寻了一处空闲的桌子,将剑匣取下置于桌面上,随后暗暗一扫客栈内的众人,冷笑一声。
此行前往断崖峰,墨君并非只是简单地为了那传闻中的紫金匣子,而是另有目的。
他曾听过天心宗内发生的变故,亦知断崖峰后山峰顶密林之处,似乎藏着柳万里的某种秘密。
他也曾装作漫不经心地探查过一番,却终是无果,兼之当日战事将临,也只得作罢。但这件事却让墨君一直记在心头,等待着一个时机。
而开启那个时机的契机,便是天心印。
墨君初次缴获此物之时,并不清楚它究竟有什么作用,但却能感受到此物对天心宗来说至关重要,或者说……对知晓天心宗秘密之人至关重要。
如今一联想起来,墨君方才恍然,难不成这天心印才是天心宗的秘密所在?
而这秘密,便是太极?
带着这种疑惑,墨君再次踏足此地。
一是为了寻找那传闻中的紫金匣子,二,便是为了此刻那藏于他剑匣之中的天心印。
但对于这两件事,墨君也无丝毫头绪,只能如苏小小所说那般,走一步算一步了。
两人刚一落座,苏小小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点菜,而且一口气连点十道,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两人吃不吃得完。
墨君对此也只能翻着白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听得那伙计笑着说出“瀚海江的鲈鱼”之时,心中的某种东西似乎被触动了一下。
“好嘞!两位客官,稍等片刻!”那伙计笑脸盈盈,正欲退下之时,却突然被那白衣公子喊住。
“小二,近来这边可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伙计愣了愣,随后苦笑道:“还能有什么大事,不都是那什么劳什子紫金匣子折腾的,害的这附近的百姓都躲外面避祸去了,唉!”
墨君想了想,又问:“不知这里的店老板是何人?怎么没有去躲一躲?”
那伙计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后答道:“客栈几经易手,老板都换了几个了,现在嘛……说实话,小的也不太清楚。至于您说的躲一躲……”
他摇了摇头,叹道:“客官您一看便像是世家大公子吧,不知咱们这小老百姓混口饭吃有多难,虽说这附近的百姓走了,但远道而来的江湖客可要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多得多,为了赚几个钱,没办法啊……”
墨君点了点头,心有所想,尔后他看向一旁的苏小小,眼中似有促狭之意。
“看我干嘛?”苏小小毫不客气地回瞪。
“没干嘛。”
墨君耸了耸肩,冲着那店小二拱手致歉一声,接着一拍苏小小的脑袋,没好气道:“吃吃吃,吃这么多,怎么不见你长身体呢?你等会自己把帐结了!”
苏小小闻言,又开始耷拉下脑袋,心中暗骂一句。
真不像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