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就会有很多纠缠不休的事,这事可以是恩,可以是怨,是情,是仇。
而这江湖中的事,江湖了。
只要这些破事不触犯到了官府,那么官府大多只是做个面子表表态,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你们打打杀杀去。
换句话来说,譬如死了人,杀人者乃是四海闻名的侠客,被杀者乃是臭名昭著的魔头,那么官府也只会挂个通缉令象征性地做做样子,实际上官老爷们对那大侠感谢还来不及的,自然也就懒得去追究。这同处一处江湖,互相给几分面子,日后也好相见。
又譬如,犯事的乃是来去无影以一当千的绝世高手,像这等人物,官府想管,却又不敢管,官老爷们又不傻,这祸事没烧到自己头上,自己那点能力还是悄悄兜着为好。
但若是上头哪位大人的公子遭到了劫,压力下来,官老爷们不敢管也得尽力去管,若是实在管不了,那便一级一级地往上捅,直到朝廷来接管此事。
比如那天心宗,便是如此。
此刻天香楼内,店老板凝目望着望着不远处的三人一尸,心情复杂。
出了事后,店老板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报官,首先要做的便是息事宁人;若息不得,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搞清楚这出事的两方,究竟是什么来头,避免惹祸上身。
而一望眼前的场景,只见那天香府中高挑的那位女弟子满脸悲怆地呼天抢地,想来死者与她有莫大的关系。再思及天香府弟子向来行事隐秘,今次这般高调前来天香楼,估摸着也是为了此人,但这人……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自己的楼里了。
店老板搓了搓手,不知不觉间额头已布满细细的汗珠,越想便越觉得不妙。
若是天香府迁怒于自己,那这小店可就要玩完了!
那我即便是死,也要拉一个下水!
店老板心中忽地燃起了一团火,一想到寒水城中的官府平日里对自己的压榨,恶向胆边生,扭头看向一旁的小厮,大吼道:“还愣着干嘛?快去报官啊!”
那小厮被这一声吼唬的一愣,一脸茫然地看着一反常态的老板,犹豫不决,不知他是真要自己去报官,还是做做样子给人看的。
老板见那小厮跟个木头似的杵在原地,气的飞起一脚便踹了过去。
小厮吃痛,见老板不似作假,急忙点头哈腰地便欲离开。
“慢着,店家!”苏小小在那时站起身子,挥手制止道:“这是我天香府的事,不需要官府插手。”
“可是、女侠……”店老板心中大惊,叫苦不迭,这他妈还真的是天香府的事,今日可真是倒了大霉!
苏小小回过头来,眼神凛冽,冷冷地说道:“本姑娘的吩咐,你照做就是!去备一辆马车,房间也不必安排了,我们要连夜赶回去!”
说罢,苏小小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般补充道:“哦对了,那一千两别忘了,再加上你这死了人,若不想惹麻烦,就再掏一千两!”
店老板本是刚松了口气,听得她下半句时那股气瞬间又冲到了胸口,堵的难受。
“这……”店老板脸上的横肉止不住地开始抽动,吊垂着眼眉,几欲哭出声来。
这一会的功夫,又没了一千两,算上前面的,今晚当真是莫名其妙地丢了两千两,自己这天香楼虽是生意红火,被这么一折腾,当真是无比肉疼。但店家又不敢惹怒天香府,心中叫苦之余,便把这笔账悄悄地记在了官老爷头上。
妈的,你们看的好城门,什么人都敢放进来!过两天不叫楼里的小娇娘把你们身上的油水抽干!
店老板在心中默默地发了个誓,随后阴沉着脸,转身命人驱散拥堵而来看热闹的人群,接着便亲自去完成女侠的安排了。
苏小小叉着腰,长舒了一口气。
“你说他的身体有点怪,是什么意思?”墨君半跪在叶闻柳身旁,一手探着他的经脉,一手探着他的鼻息,但却丝毫感受不到苏小小所说的“怪”。
苏小小转过头来,忿忿地撇了撇嘴:“小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墨君却像是没听到一般继续提问:“‘怪’是什么意思?”
苏小小泄了气,无奈地叹道:“不知道,反正就是感觉很怪。”
“他还没死?”
“死啦,肯定死了!”
墨君顿时沉默了下去。
他的脑中,此刻好似一团乱麻。
墨君是个性格较为孤僻的人,或者说,他并不怎么去主动结交别人,能与他聊得来的人也不多,因此墨君并没有什么朋友。
而朋友越少的人,便越是将其看的珍重。
但偏偏这些珍重的事物却在一个个地远离而去。
墨君怔怔地看着那具尸首,往昔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动、掠过,最终归于沉寂。尔后他仰天怒吼一声,扬起一拳狠狠地砸在地板上。
那是凭着肉身实打实的一拳。
地板被砸穿了,拳头痛的没了知觉,但都比不上此刻墨君心中的痛。
苏小小抿着嘴唇,面有不忍之色,犹豫半晌,便撑着膝盖在墨君面前蹲了下来,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道:“我说,小子,你真的认识叶闻柳?”
墨君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苏小小又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墨君在那时抬起头,迎上了她的目光,反问一句:“叶闻柳,与你天香府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惹得杀身之祸?”
苏小小一愣,随即木然地眨了眨眼,挠头嘟囔道:“天香府哪有什么死仇?而且这世上也应无人知道叶闻柳与我们的关系啊?谁知道他究竟惹到了什么麻烦!”
墨君目光呆滞,忽地心中一惊。
难不成,又是因为我?
他浑身如遭雷击般一颤。
“说真的,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下。”苏小小不满地嘟着嘴,推了推墨君的胳膊:“叶闻柳跟你是什么关系?”
墨君攥紧双拳,呆呆地转头望向那具倒在地上的尸首,苦涩地叹了一声。
“他是我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