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离寒水城并不是很远，以三人的脚程，按理来说不出一个时辰便可赶到，但不知那位名叫花月的女子是有意还是无意，一时加快脚步，一时又放慢下来，忽快忽慢地，似是在试探墨君的本事一般；而墨君也极为配合，总是能刚好跟在二人身后保持着三尺左右的距离，愣是丝毫没有被甩下或是赶超。

就这么走了一段距离，面前寒水城的轮廓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冰冷的城墙映入眼帘，也愈发地显得高大巍峨。

月亮正式升了起来，月光洒落至这方宁静的郊外山道，显现出一番别致的韵味。

墨君抬首望了一眼高悬的明月，心中略微估算了一下，此刻大概已是戌时了。

在夜晚的这个点，越是繁华的城镇便越是灯火辉煌，在寒水城中想必也不会例外，无论是大街小巷还是酒楼歌坊，随处都应可见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才是；而反观城外的小村小乡，每到此时人们都已早早地熄了灯火入睡了，明日还得早起赶着耕作或是出船呢。

这世间上层与下层的差距，大抵便是如此了。

而这一路行来，墨君又发现了一件怪事。

那个叫做苏小小的少女总是每隔一会便会回过头偷偷地打量他一番，如今这黑夜朦胧之下虽看不清少女的表情，但却能看清她那一双明亮的眸中闪烁着的狐疑之色。

墨君起初并未将其当一回事，还臭屁地道是自己天生丽质，即便是换了张脸也能吸引到小姑娘家偷窥自己；但被看得多了，墨君方才感觉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自己莫非是露出了什么马脚？

于是他问了一声：“苏姑娘，怎么了，在下的脸上有什么吗？”

黑衣少女像是做坏事被发现了般慌忙转过头去，嘴里嘟囔着“没有”。

墨君心中疑虑更甚，张了张嘴，欲言欲止。

女子揉了揉少女的脑袋，突然回首问道：“不知谭公子是哪里人？”

“山野村夫，初入江湖，不足挂齿的小人物而已。”墨君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这是他一贯用以应付人的招牌了。

“喔，原来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难怪。”一旁的少女恍然大悟一般点头道。

墨君更是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

花月见状，屈指一弹小姑娘的脑门，这才略带歉意地说道：“谭公子勿怪，小小的意思是……她本以为谭公子听到咱们姐妹二人的名字时，应该会有些反应才是，但见谭公子这般神色如常，小小她心里有些想不通、或者是不服气罢了。”

墨君闻言，略感惊讶，难不成这两位姑娘还是什么名人不成？

但他确实是不知江湖中事，也很少向人主动打听，他最初之时就连四海盟盟主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会关心两个女子的大名？

说来惭愧。

墨君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苏姑娘说的没错，在下确实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愣头青，也确实不曾听过两位姑娘的大名，不知能否指点一二？”

花月掩嘴笑道：“指点谈不上，没听过也好，反正今夜不过是我姐妹二人卖谭公子一个人人情，谭公子以身抵过。再之后，咱们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

墨君明白了她话中之意，轻轻地点了点头，但又忍不住问了一声：“听姑娘此言，二位姑娘似乎并不打算去东海郡？”

花月眨了眨眼，反问道：“去那做什么？”

墨君哑然，气势顿时减弱了几分：“近来有关逍遥堂的传闻，两位想必也知道吧……如今聚拢于成州的江湖客，不都是冲着那玩意去的吗？”

那玩意，自然便是指那件神秘的紫金匣子。

花月闻言，忽然愣了愣。

苏小小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着两人谈话，也在那时回过头来，盯着墨君认真道：“小子，你莫不是以为这真是什么好事？”

墨君低下头颅，半晌后方才叹了口气：“那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但那即便是龙潭虎穴，也自然会有无数人为之趋之若鹜，在下也不例外。”

苏小小放开了一直挽着身旁花月胳膊的双手，径直地行到墨君面前，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语气随之变得更为严肃：“小子，姐姐看与你有缘，在这里好心奉劝你一句，没事别去?这趟浑水，否则当心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墨君低头看向这名个头只到自己的肩膀处的丫头，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微微有点感动。

他沉吟道：“苏姑娘的意思是……因为那孟子度吗？”

“是，也不是，姐姐我不敢妄下定论。”苏小小托着下巴，表情古怪：“嗯……看来你也想到了这点。逍遥堂的消息无论是从哪传出来的，第一时间得知此事的必然会是那孟子度，他不在云仙阁，便是早已先人一步去往了成州。”

“江湖之中能者甚多，能想到这一点的绝不在少数，但无数奇人异士齐聚东海郡的时候，那里会变得更乱，谁又能知道哪些人会打着怎样的算盘呢？”

墨君看着苏小小那娇小的身躯穿着不合身的宽大衣袍、稚嫩青涩的面庞却又装作一副老持沉重的模样，虽是在谈论正事，却让人看得更为想笑了。

忍了忍，还是没憋住。

苏小小勃然大怒：“你笑什么！”

“没什么。”墨君背着手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吃痛之下，这才忍住了没有笑出声来，但还是忍俊不禁地说道：“在下只是觉得，这么有趣的事不去玩玩，难免不会留下遗憾，你说对吧？”

苏小小见状，自知怎么劝也无果了，只得啐骂一声：“好心当驴肝肺！”

随后她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回到花月身边，不再搭理那白衣公子。

“但在下还是要多谢小姑娘关心了。”墨君冲着她的背影拱了拱手。

他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小姑娘还是有些好感的，这丫头嘴上虽毒了点，性子傲了点，但心肠却是很好，这句感谢，实是出于真心。

“谁关心你了？”

苏小小登时提高了音量：“还有，谁是小姑娘？”

“姐姐今年二十三啦！臭小子给我放尊重点！”

听得此言，墨君一个步子没走稳，身体前倾弯腰，险些栽倒。

随后他抬起头，一脸惊恐地看向正在安抚着那具娇小身躯的花月，似是在向她求证着某件事一般。

花月似是感受到了墨君的视线，没有答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清灵的眸子中透露着狡黠，浅浅的笑容里满带着玩味。

似是在说，没想到吧？

这还真想不到。

墨君仰天长叹，满心惆怅，想不到世间竟然真有这等奇人。

花月像是非常享受见到那白衣公子这等神情一般，随后再煽风点火地补充了一句：“对了谭公子，小小她……还是咱们天香府的大师姐哦！”

天香府，大师姐？！

墨君眸中的瞳孔骤然放大，他一脸惊骇之色地看着前方不远处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一时心中五味杂瓶，不知该如何表达才好。

而那道娇小的身躯此刻还得以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原来是天香府的仙女，失敬，失敬！”墨君满面憋屈地冲着那大师姐躬身行礼。

苏小小似是对这声仙女极为受用，更是对那白衣小子的识趣极为赏识，又蹦蹦跳跳地行至墨君身边，举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冲着捂嘴偷笑的花月称赞道：“月月，我看这小子虽是孤陋寡闻了点，但也是个不错的人嘛，将来定能成大事！”

墨君撇了撇嘴，心道你方才不是还说本公子要死了，不过……这大师姐还真是好哄。

“小子放心，只要你这跟班当好了，届时若是被哪个江湖人士盯上了，姐姐我说不定能保你一手。”苏小小笑意更甚。

墨君笑容苍白。

“别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这天下不知有多少男人跪着求着给咱们天香府当下人呢！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苏小小环抱双臂，一脸骄傲地扬起头颅。

墨君翻了翻白眼，一瞥苏小小那干瘪幼嫩的身躯，心中暗道应该没几个男人会跪着求着给你当下人吧。

但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于是他终还是缴械投降，认栽，反正亏的又不是自己。

墨君长叹一口气，无奈地问道：“两位姑娘，待会进了城后，不知是要在下做些什么？”

苏小小立马解释道：“姐姐我是来寒水城陪月月寻个人的！”

墨君看了苏小小一眼，心想哪是什么陪，估摸着这大师姐定是被哄骗过来的，那个叫花月的女子，显然要比她心思复杂的多。

“找人？谁？”

苏小小兴致怏怏，不做声。

花月一手撑着纸伞，一手撩动耳畔的发丝，两眼眯起，笑似春风：“我来寻一个人，一个负心人。”

墨君心里一咯噔，一股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忽然想起了一个名字。

而花月轻轻地吐出三个字，为墨君的猜想做出了印证。

“叶闻柳。”

那晚，天边月上柳梢，却好似在花月的背后盛放；

岸边花开枝头，如那滔滔江水

连绵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