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仙阁,红粉楼上。
亥时,夜深,人未定。
云仙阁中除却此楼外四下间尽是笙歌曼舞之声,一派祥和安乐之气。
一名俊秀儒雅的公子身穿一袭淡青色的长衫,双手置于膝盖上,腰板挺的笔直,正坐于楼阁厢房之中,闭目养神。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道清冽的倩影借着屋外的灯光投射在地面上,随着阵阵吹拂而过的微风轻轻摆动。
来者是一名年约二九的少女,五官清灵俊秀,眉眼如画,稚气未脱,长得十分可爱;但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脸上却带着一副与外貌不符的冷漠。
少女穿着束腰的白衣,下摆一件开叉近至腿根处的火红色长裙,脚踏银靴,一对玉璧般紧致匀称的大腿若隐若现。
而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少女那一头齐肩的黑发。
青衫公子睁开眼睛注视着来人,打趣道:“只可惜天下人不识天心宗大小姐之名,否则这红粉榜上的不少姑娘怕是又要挪一挪位置咯。”
“孔温,轻浮公子那般的作态跟你实在是不搭,看了真是别扭。”少女叉着腰,一翻白眼,吐了吐舌作势欲呕。
青衫公子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尴尬地咳了一声。
少女见他一副狼狈之色,捂嘴偷笑。
随后她将房门带上,大步行至桌旁与那公子相对坐下,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小茶总算是睡下了,简直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此话虽有抱怨之意,但少女的脸上却挂着一副宠溺的笑容。
青衫公子故作老成道:“大小姐不也是个小孩子,何况小茶的年龄比你还要大呢。”
少女杏眼圆瞪,不怒自威。
青衫公子缩了缩脖子,急忙转移话题,轻声问道:“大小姐找到想见的那人了吗?”
少女嘴角一撇,冷哼道:“虽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改变了容貌,但那个背影,我绝对不会认错的!何况……他连名字都没换,谭狐,呵呵。”
她念到那个名字之时,表情黯然,失落之色一闪而过,但随即便被她掩盖起来。
“看来大尊者算的不错,大将军与荀令君相近,定会想方设法地接近荀门……这么看来,那谭狐便是墨君了?”青衫公子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伸出食指在桌上轻轻敲打着,思虑片刻,一对桃花眼泛起了笑意:“大将军居然还有心思去玩什么比武招亲,以他的本事,摘下荀大小姐的绣球理应不是难事吧?”
说罢,青衫公子顿了顿,抬眼偷偷观察起少女的反应。
不料少女却是面不改色,摆出一副与我何干的态度。
青衫公子似有些心虚地小声问道:“今日那白凡来时,大小姐是故意藏着的吧?”
少女闻言一滞,不答。
“你不想回天心宗吗?那里可比我这安全多了。”
少女低垂着头,还是不答。
青衫公子叹了一声:“既是无意江湖恩怨,又何必对此执迷不悟呢?大小姐,你与我不一样,现在放下,还来得及。”
“不。”
少女抬起头,直视着那名公子的眼睛,眼神森然,只听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跟你,是一样的。”
青衫公子目光呆滞,随后他扭头望向东面,漆黑的眼眸宛如夜空般深邃,好似透过了纱窗、透过了林立的楼宇、透过了重叠的大道山峦,直抵向东方那座孤立的山峰。
在那里,仿佛有一柄利刃,直直地自天空落下,插于地面之上,刺在心头。
从何而起,从何而终。
“那就回去断崖峰吧。”
他喃喃地开口道。
“回那里,杀了他。”
话音刚落,少女的表情在那时变得无比骇然。
翌日,荀门府中。
天气本是烈阳中天,日头正旺,怎料不到半会便由晴转阴,不多时已是阴云密布,雷声阵阵,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荀玉宁以手遮眉,高高地扬起头望向那黑着脸的老天爷,轻啐一口,骂了一声“晦气”。
他今日本打算去一趟云仙阁,找上那个与他互通款曲情意绵绵的小娇娘快活快活,只不过这该死的天气却是这般扫兴,一想着云雨之时满耳都是那真正的云雨声,直接就让他提不起劲,兴味索然了。
荀玉宁乃是当今荀门掌门荀无意的儿子。
此子虽打小便展现出了过人的天赋,但无奈生性懒惰散漫,仗着老爹的身份整日游手好闲、流连花丛间,十足一个纨绔公子的做派。
荀无意平日里本就繁忙,没空管教这个儿子,每每抽查他的功课进展之时,荀玉宁偏偏又能仗着自己的天赋悟性应付过去,让老爹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于是荀玉宁就这么混了过来,他的水平平日里放在荀门数百弟子之中勉强可挤进二十,每每到了宗门内比斗测验之时临时抱抱佛脚,便能在前十露一露脸,可谓是天赋异禀。
所谓人比人,气死人,就是这么回事。
荀玉宁是个有野心的人,他常道世间的财、权、色皆要揽入怀中,只是他的那份懒惰阻碍了他的野心,这才导致他迟迟没有在江湖中闯出一番名堂。
钱财之物,荀门家大业大,荀玉宁身为掌门之子,自然是从不用担忧这些,花钱大手大脚又好色成性的他向来在云仙阁中久负盛名,姑娘们皆称他一声“轻薄公子”,由此可见一斑;
至于权斗,那就更是轻松了。荀玉宁唯一的竞争者荀玉展乃是一文弱书生,在尚武的江湖之中本就不受待见,即便是相对其余宗门来说最为重视文道的荀门也不例外,更兼荀玉展被连番打压,就连自己的小妹都看不起他,荀玉宁自然是高枕无忧了。
最大的问题,便只剩了这“色”。
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沉溺其中动骨伤身,自古以来红颜祸水之事更是数不胜数,世人无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人们嘴上圣贤,背地里怎么做的,无人知晓;荀玉宁却不一般,他身为儒道圣地荀门的二公子,什么修身养性之说早被抛之脑后,乃是一个将“好色”二字摆在明面上的实诚人。
却说那红粉榜上的奇女子们,或是远在天边,又或是只能在画中窥见,荀玉宁虽是有心结交,也无甚办法。一路数下来,便只剩下了排名第七的荀无双。
论起辈分荀无双得唤荀玉宁一声表哥,二人虽是同族,却是远亲,结姻缔缘也并非不可以,反而还会让荀门两家关系亲密,美事一桩。
荀玉宁自然是觊觎荀无双的美貌良久,每天绞尽脑汁思考的事便是如何把荀无双弄上床;因此他很早地便开始追求荀大小姐,并多次哀求老爹为其做主,以成一桩美事。
但这种事,还得两厢情愿才行。
相较于荀玉展,荀无双显然更为厌恶荀玉宁,从来就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看,就连旁人提及之时,荀大小姐皆是一副作呕的样子,简直想是碰到了什么擦不干净的脏东西一般。
犹记得那日比武招亲时,荀玉宁听闻此事,连呼“大事可定”,当即一改往日态度,开始彻夜苦练剑法。怎料他自信上台,却还是被大小姐轻易击败,落得个灰头土脸的下场,而他更是被大小姐毫不留情地出言相讥,极尽羞辱之态。
荀玉宁咬牙切齿,又恨又怒,却又无可奈何,满腔怒火无处宣泄之际,只能一头醉倒在云仙阁的温柔乡中,一睡不醒。并同时在心中暗暗发誓着,等哪天自己坐上了掌门之位,定要让那小妮子好看!
就在昨夜,荀玉宁被老爹派人从云仙阁中揪了回来,他醉眼朦胧昏昏沉沉地回到了荀门,结果自然是遭到了荀无意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骂过之后,荀无意便让他好好反思,抓紧修炼,定要拿下那第五名的位置。
荀玉宁一脸茫然,小声地地问了句什么第五?而这次,他换来的便是一顿痛揍。
荀无意满脸悲痛之色,称自己英明一世,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
荀玉宁不敢忤逆父亲,于是急忙找来下人询问,才知最近江湖之中居然发生了这么多大事,而他思虑片刻,也终于开始重视起来。一番摩拳擦掌之后,便准备大展拳脚,誓要在江湖之中扬名立万,届时自然不就能博得美人芳心暗许?
然而还坐不到两日,荀玉宁便耐不住寂寞,又想着偷偷溜去云仙阁玩乐了。怎料就在他从房间行至门口的途中,便见那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晴转阴,再由阴转电闪雷鸣,抬眼一望见这暗沉的似要压下来的天气,他顿时便没了兴致。
正怏怏间,便见一位白衣公子飘然行来。
荀玉宁在那时眯起了眼睛。
他记得曾听下人说过,他们荀门之中住进了一个外人,而那个外人便是当日比武招亲之事过了第一关的小子。
而他还听说,这小子乃是荀无双提议让他留下来的。
一抹阴戾自心头浮起,荀玉宁狠狠地瞪了那白影一眼,昂首阔步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