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君难得地享受了几日平静的时光。
云仙阁内共三十六楼七十二坊,每一榜各占一楼,由执笔人掌管;其余楼坊皆为云仙阁内的清倌人独占,她们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通,除了这些一般青楼女子大家闺秀都要掌握的外,这些清倌人还有着自己别致的营生手段。
譬如有人精通西域的歌舞音律,每每夜色降临之际,便拉起帷幕穿上性感的西域服装,与一众侍女露出胳膊大腿小腹在宾客面前跳着撩人的舞姿,看的人是血脉喷张,这脑子一热,袋子里的银两也就跟着蒸发了;有的姑娘擅长棋道,技至高深处还能撤了棋敦与人手谈,妙招层出不穷,让不少自诩国手的大师黯然失色。
也有看似娇滴滴的小娘子执笔泼墨画一幅花鸟山水,惹得前来观摩的风流公子连连称叹,大手一挥买下这些画作,还不忘摇起折扇笑眯眯地问何时才能买下这位姑娘,惹得后者一脸娇笑地嗔怒一声“讨厌”;更有甚者,做足了清流淡雅之姿,好好的一处风月场所活生生地被改成了茶坊,慕名而来的迁客骚人正坐桌前,一壶茶从早喝到晚,可谓是淡出个鸟来,但即便如此也依旧有无数人对此甘之若饴,只为一窥坊内女子真容,共度良宵。
世上从不缺奇人女子,亦不乏英雄少年,至于那些喜好一掷千金趋之若鹜的主,更是数不胜数。
有美景,自有好景之人,区别在于,这是个怎样的美景罢了。
此刻墨君所好的,便是一份闲情逸致。
独倚窗台,手中轻晃着一只青瓷茶碗,闭眼聆听着坊内绕梁的琴音,慵懒之感慢慢涌来,好似这经年的血雨腥风皆在这份安宁之中褪去了。
末了,感叹一声,云仙阁不愧为天下第一阁,阁中花样真是千奇百怪,什么主都有,什么客都有。难怪四海盟内各大宗门皆欲夺得这盟主之位,那就仿佛像是成了这云仙阁的皇帝一般,虽有不少大臣左右其中,但最终定夺之人,还是皇帝说了算。
墨君将最后一口茶一饮而尽,举目望了眼那幕帘后独坐抚琴的倩影,微微一笑,留下几两银子便摇头晃脑地行了出去。
坊门外,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视线便被另一伙人吸引了过去。
那伙人围着的,像是一名说书人。
近几日来江湖上下最为津津乐道的便是不久后将要举行的大秋会了,今次一改往日规矩,斗的是宗门内最为出色的弟子,这可让不少看客大呼新鲜,暗道过瘾。虽说世人皆知当今江湖中年轻一辈最出色的弟子乃是那天梁星孔温,但清风阁这一出可谓是有理有据,外人挑不出毛病来,自然也就能服众了。
而剩下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等着那些宗门好好准备一番,在大秋会上大展拳脚了。
至于那些被选中参与大秋会的弟子会被师门进行怎样的训练,人们不得而知,但仅是想一想,便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
除此之外,这届大秋会还给了世人不少惊喜。
先是那素来隐世不喜争斗的天香府加入了战局,惹得不少本对大秋会不感兴趣的江湖侠客纷纷慕名而来,只求一瞻香府仙女的身姿,心中还盘算着如何使点法子与姑娘们结下缘分,好结一段令世人妒羡的红绳。
紧接着天香府后,人们便又听到了逍遥堂的大名。
一石激起千层浪,除了一些年轻人稍有懵懂外,不少有些年纪的江湖好汉听闻此名顿时激动的热血沸腾,嚎叫连连,泪流满面地称原来逍遥堂还在。
一些后辈见此情景,便谦虚地向前辈们打听逍遥堂究竟是什么来路。
前辈清了清嗓子,故作庄重地侃侃而谈。
逍遥堂居于竹林之中,堂内弟子尽皆放荡不羁、行事随心所欲,喜爱游玩人间、纵酒高歌,不醉则不休;有谓是地仙云游过,道义心中留,故号“自在逍遥”。
当逢乱世,英雄辈出,那年四海动荡,八荒失道,值此之际,逍遥堂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共筹四海,并御八荒,带领四海盟在乱世中生存了下来。
而逍遥堂,也当仁不让地成为了第一任盟主。
武帝崩,八王乱,天下诸侯再次觊觎起四海盟的力量,那时,依然是逍遥堂,率领四海盟越发地壮大起来。
此后,逍遥堂民心所向,蝉联第二任盟主。
但就在天下趋于太平之际,逍遥堂却不知为何得罪了天心宗,继而惨遭灭门。那夜山头火起,杀声震天,万兽恸哭哀嚎,曾经名扬天下的逍遥堂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江湖之中其余宗门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逍遥堂已在顷刻间化作了?w墟。
人们寻觅逍遥堂后人弟子,却终无所获,自此之后,渐渐地便没人再提起逍遥堂,而逍遥堂也在江湖之中绝迹了。
但每当有江湖前辈念及此事,无不叹息痛恨;念到“逍遥堂”三字之时,又无不心驰神往。
只是人们亦知,天心宗雄踞三州之地,兵多势大,又有太极坐镇,彼时就连朝廷都拿他们毫无办法。四海盟之人有心复仇,却无力回天,盟内分为数派争吵不休;少了逍遥堂的领导,四海盟上下再不复当初那般团结一心了。因此,渐渐地也就听之任之,不了了之。
太平盛世,不过“逐利”二字。
尔后,云仙阁应势而生,四海盟开始以一种别样的方式号令江湖。
岁月能磨平一切痕迹,山林、草木如此,鲜血、残甲亦是如此,名字自然也不会例外。
安逸的世道,谁也不愿再去追忆往日那般颠沛流离的乱世了,也渐渐地没人再愿意提及逍遥堂的大名。
这座宗门,成了一种回忆、成了一道印证,但那些都已过去了。
人,终还是要往前看。
就譬如如今这云仙阁,可多让江湖人士醉生梦死、流连忘返。
墨君挑了挑眉,想不到这云仙阁内还有说书的生意,还真是三教九流无所不能啊,一时间被勾起了兴趣,赶忙向人群中挤去。
只不过望见那说书人的神态之时,墨君总感觉有些异样,像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或者说……墨君皱眉想了想,心道那应该是疯疯癫癫吧。
“云仙阁里还有说书的?”墨君看向那一副落魄秀才模样的说书人,不禁好笑道。
旁边一位长衫背剑的男子望向墨君,惊讶道:“这位小兄弟是刚来云仙阁吗?”
“山野村夫,惭愧。”
“喔,那难怪。”背剑男子瞥了瞥墨君的装扮,轻蔑之色一闪而过,点了点头道:“其实像这种九流之人营生的法子,云仙阁贵为天下第一阁,阁中向来是没有这些玩意儿的。就算是有,多半也是那些姑娘们引诱公子的法子。”
“哦?怎么说?”墨君顿时来了兴趣。
“小兄弟你还真是个雏儿啊?行吧,为兄这就给你指点明白咯!”剑客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说道,随后一脸神秘地贴近来,露出一抹贱贱的坏笑:“就是姑娘们隔着暖色幕帘,用充满诱惑的声音念着那些偷香窃玉的春-宫故事,懂了吗?”
墨君老脸一红,忙不迭地点头,心道原来如此,这云仙阁里的人还真是会玩。
背剑男子学着老学究那般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神色,一摸下巴并不存在的胡须,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在云仙阁这等地方,每一座楼每一处坊都可谓是日进斗金,那些主子自然得有手段整些花样出来,不然早就被人取而代之了。”
“譬如说那些榜单,不少人重金买榜,只为露一露脸便是这个道理。但榜首的那些人毕竟实至名归,买不得,而身为那些榜单的执笔人,不能简单地听信江湖传言,更要不辞辛劳地亲自四处探听榜上之人的消息,若是亲自与对方见面相谈,那便是脸上有光,整个江湖都会认可你这执笔人的能力。”
墨君连连点头,心道云仙阁还真是会做生意,这里面的人才也不少,难怪像这般鼎盛宏大,经久不衰,江湖人士一谈起云仙阁便是那般心驰神往,果然有他的道理在其中。
这般出来,倒还真长了些见识。
背剑男子显然很满意这种效果,不去当个传道受业解惑的师傅实在是可惜了。只见他一指那说书人,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调侃道:“小兄弟是不是觉得他有些疯癫?你有所不知,这人原本也是一名执笔人,只不过现已被云仙阁除名了,不少人因念及他的旧情,这才没有将他赶走,任由他在这讨点生活罢了。”
“大家聚拢于此,也大多认识这人,赏点钱,听听他讲些笑话,也算乐呵乐呵。”
墨君皱了皱眉头,想不到云仙阁内还有这种事,一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忙问道:“不知这人是谁?又是因什么才会变得这般疯癫?”
“为啥变成这样,我们也不太清楚,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男子叹了一声,惋惜道:“为兄以前也与这人有过一面之缘,他的名字好像叫……”
“燕寻花……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