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武帝时期,商人地位低下,是做不得官的,连商贾之家的子孙也不得从政。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但在微生统的铁腕手段下,卖官鬻爵之事也鲜有发生,一旦被抓到便是杀头的重罪。
微生昭继位后,放宽了对商人的政策,实行怀柔的手段,这一精明的举措使得天下富贾心怀感激。有道是商人重利,他们毒辣而长远的眼光看准了如果能够扶持这位皇帝,那他们将不再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下三流之辈。
因而朝廷连年征战,国库也并未空虚,在这巨大的财力支撑之下,才让微生昭在这这么短的时间内又一次“打下了江山”。
八王之乱后,商人的地位迅速提升,“商人不得从政”这一说法也成为了笑谈。
今日的皖郡一如既往般的热闹,或者说,热闹的有些过头了,大街小巷中皆是肩搭肩,人挤人,加上五月这闷热的天气,实在是令人心情莫名的有些狂躁。
甚至就连圈一块大地建起山庄的吕府,也不得清净。
吕不鸣出身在皖郡一个商贾世家中,头脑精明,眼光长远,虽为一介商人,却饱读史书,深谙许多道理。早年他为了家族生意各地奔波,终才建立起了吕氏的伟业,放眼整个中原,也可谓是最大的商人头子,其他世家也多以吕氏马首是瞻。
但吕不鸣也因此忽略了个人的生活。
在感到身体渐渐不支后,吕不鸣这才回到了皖郡混了个太守之职,娶妻生子,安心养老。
吕不鸣膝下无子,唯有一个独女吕玲珑,之后便再无所出。
吕玲珑年已及笄,出落的极为水灵精致,在整个商州也算是小有名气,再算上她的家世,上门聘亲说媒之人也可在这皖郡城廓外围绕上两圈了。
虽说无子继承家业,但女儿的心思一点也不比寻常男子差,吕不鸣对其心满意足,对可爱的女儿更是无比宠溺,将来还指望着她继承整个吕家。
像这等千金大小姐,身边自然是虎狼环伺,吕不鸣对女儿的保护也极为严密,宵小之徒根本探不得她的行踪消息,也无从谈起见她一面了,因此这让一干少年二郎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抓耳挠腮。
吕玲珑已到了待嫁的年龄了,再不抓紧机会,这笼中的金丝雀还不知会飞哪儿去呢!
因此近来吕府上登门拜访的人是越来越多,送礼之人投其所好,各地搜来的奇珍异宝一股脑地往吕不鸣手上扔,就指望着吕老爷能多看自己一眼。
“吕公,咱们家的公子今年刚及束发,长得极为俊朗,又心怀报国之志,如今已是小有功名了。他素来仰慕吕公的爱女,故此作诗一首为玲珑姑娘献上,只为求得玲珑一面,万望吕公给我家公子一点机会啊!”
“一定一定。”
“吕公,他们家那小子不过一酸儒而已,嘴里吐不出个象牙,张口闭口都是风花雪月,哪来什么报国之志?我看他那公子骗骗青楼里的小伶人还行,玲珑姑娘这么精明,又怎会看的上眼?我家的公子啊,自小便立志成为一名将军,满腔热血,只为戍边建业,马革裹尸,比那些什么劳什子只会拿笔杆戳人脊梁骨的家伙强多了,枪杆子,比谁都硬!”
“好说好说。”
“你还马革裹尸?你裹完尸回来是不是打算让玲珑姑娘独守空房?吕公,这家伙居心叵测!”
“当然当然……呃……”
……
此刻,吕府堂外,吕不鸣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亲自目送走了最后一名宾客后,一股疲惫之感涌起,他揉了揉困乏的双眼,回望身后堆积如山的礼盒,无力地叹了一声。
“都丢了吧。”
一旁的老管家像是早已习惯了这一幕般,礼貌性地问了一句:“老爷不打算拆开看看吗?”
吕不鸣摇头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老夫没见过的。”
“那还是分给贫民窟那些人?”
吕不鸣轻轻地点了点头。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他自然是懂的,但这并非一件能轻易做到的事,即便如这般随意施舍之下,会出现些“升米恩斗米仇”之辈也罢,他还是心甘情愿地会去做,因此曾经有一幕,深深地印在他脑海中,令其久久不能释怀。
他还记得那一年,数以万计的难民为了躲避八王之乱的战火,自江南流落至商州,欲前往蜀地,不料汉中王却下令紧闭所有关隘,一只苍蝇都不肯放进去。
灾民们跪在琅琊关外失声痛哭,以头抢地,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卖儿卖女者不计其数,只不过是为换取一个馒头,一碗稀粥。
更有甚者,易子相食。
尸腐堆积成山,腥臭冲天,这等环境之下,瘟疫也席卷而来。
吕不鸣站在城头,看着那恍若炼狱一般的场景,竟情不自禁的红了眼眶。
他本是个铁石心肠的商人,曾经还会与人勾心斗角争些蝇头小利,也会为了一己私欲打的头破血流,但望着那一幕,他动容了。
俯视着人间疾苦,恍然有种化身为神明的错觉,吕不鸣觉得自己的双眸仿佛看到了很高很远的地方,那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屋舍俨然,阡陌交通,男女耕作,老少怡然。
但在那种世道,他仅仅是自保已经很困难了,因此并不能为灾民付出得了太多,尽力而为罢了。
也是在那时,吕不鸣认识了华元。
华元年过五旬,在当时不过是个稍有名气的医生,他听闻了琅琊关外这番景象之后,毅然领着几个徒弟背着个破药囊走了过去。
吕不鸣为华元提供钱财人力的支持,华元则一心投入了诊治瘟疫的工作。
吕不鸣还记得,初次见到华元之时他是个满脸红润、头发乌黑,极为精神的老头,再见之时却面容憔悴,华发苍苍。
不灭的,唯有眼中的神采。
吕不鸣毅然带动商州的商人将财物捐给了朝廷,尽管那还是个刚刚上任的皇帝。
从他们身上赚来的钱,是该还给他们了。
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夕阳渐渐地沉了下来,吕不鸣收回出神的目光,落在了府门外不知何时行来的一辆马车。
驾车之人身材修长瘦削,长相虽不出众,很年轻,却也很面生,若非他那一身背剑的白衣装扮,倒还真像一名马夫。
那辆马车看上去也极为普通,不像是什么大户人家,这等组合,倒也有趣。
吕不鸣微微一笑,伸手喝止了欲上前拦住他们的家丁,略感兴趣地想要看看这年轻人是什么来路。
那年轻男子见近了府门,急忙下了马,牵着马车直直地行了过来,在府门前停下,抱拳行礼,高声道:“小子谭狐求见吕公,劳烦老伯代为通报一声,在下感激不尽。”
这人正是墨君。
吕不鸣匿笑一声,看这情形,这名叫谭狐的小子似乎是把自己当成管家了。
“无礼!”一旁的仆人忍不住喝骂道,便欲动手赶人。
墨君怯生生地往后退了几步。
一抹异色爬上了吕不鸣的眉梢,这小子还真的不认识自己?
他径直地走上前,饶有兴致地将其上下打量一番,随后开口问道:“你认得这里?”
墨君小心翼翼道:“一路打听而来,知道这是吕太守的府邸。”
吕不鸣点头道:“看你面生,是外地来的吧?你是什么人,来这做什么?”
墨君拱手道:“听闻家师华元正在吕府,特来寻找老师。”
吕不鸣一惊,问道:“你是华先生的徒弟?”
后者点了点头。
“你说你叫谭狐?”
后者又点了点头。
吕不鸣一缕长须,陷入沉思。
能被华元收为弟子的人并不多,而且大部分都死在那场瘟疫中了,而吕不鸣从未听华元提起过“谭狐”这个名字,撇开真实性先不谈,这小子又怎会知华元在自己府上?
难不成云仙阁的爪牙已经伸的这么长了?
吕不鸣心头浮起一丝怒意,更多的则是警惕,他又问道:“华先生素来喜欢云游四海,行踪不定,是谁又跟你说华先生在这里的。”
墨君这会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太对劲,但他又不知什么内幕,有的不过问心无愧罢了,于是也不遮掩,当下老实地答道:“先前在天宇楼碰见一名宗门弟子,他自称宋安士,乃是颍州荀门的大弟子,我们相谈甚欢,那宋安士听说在下乃是来寻老师的,便告诉了我……说是吕公独女身患怪病,所以……”
吕不鸣内心已是怒不可遏,自己女儿患病之事应该被自己极力隐瞒下来的,若真如这谭狐所说,为什么荀门的一介弟子都能知道这个消息?
吕不鸣皮笑肉不笑道:“即便如此,吕公独女不过患病而已,你又凭什么断定华先生在我吕府中?”
“你有完没完?华爷爷之前跟奴家说过去商州帮一个朋友,那他一定就在你府上。”
马车上,一道白影轻盈地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