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昭永远地睡着了,睡的很安详,安详的不忘做一个梦。
在梦中,他化为了一道灵魂,慢慢地天空飘去。回望着渐渐模糊了的太安,微生昭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曾经迷恋过的东西是那么地渺小,他现在与日月比肩,伸手便能触碰星辰,泰山,在他的脚下。
“养生啊、养生……”
微生昭喟然长叹,养生殿中住过的两个人都死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养”字用的不好,却又说不出为什么,沉思片刻,眼前蓦然一亮。
“那便改名为长生吧!”他这样想着,又笑了起来,既然已成了仙人,想要长生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既是仙人,又何必留恋凡间?他这样想着,眼中最后的一丝不舍褪去,于是他扭头望向了天空,那是一片灰蒙蒙的雾,像是袅袅的青烟。
在青烟缭绕中,有一片大海,海中有一座仙山,与世隔绝,孤傲地伫立在一方。
微生昭向着那座山飞了过去,他的容颜也如破茧般焕发了新生,横纹褪去,目光变得柔和明亮,白丝斑布头发漆黑如这片夜空,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充满了活力,仿佛又回到了那年,那个少年郎。
“去找依依和悠吧!”
微生昭笑着离去,天上人间。
而凡间,鬼哭狼嚎。
石城手中的巨锤有百斤重,此刻如有万斤。
像这等杀器,若是放在乱阵之中,一旦挥舞起来那便是腥风血雨,处处可见白骨。而这类杀器,不擅长单打独斗,石城深知这一点。那日在近水楼时,黎琮便是一个很灵活的人,好在他修为不高,地形又狭,才能较为轻松地将其擒下,即使如此,还是险些着了对方的道。
今时不同往日,这个名为许云的家伙显然比当日的黎琮棘手的多。
石城暗暗估算道,若他猜的没错,眼前这人跟自己一样,只差一步便能碰到那无色之境,撇开武艺功法不谈,至少这人的修为境界与自己平起平坐,因此在他的面前自己已没有了丝毫的优势。
但石城是天心宗的大威德明王,他常常带着很多小弟,自然而然地便养成了一个性格,很爱面子。而方才他说了那么一通豪言壮语,提锤便要与人单挑,装都装完了,不料此刻却落入了下风,而且这下风下的还有点多。
石城的脸皮并不似他的名字那般,此时在周围一干死士的注视下,抬不起头。自从金刚夜叉明王死后,这群死士便交由他来训练,因此可以说这群人都是他的小弟,那么自己一个当老大的,显然便要在小弟面前耍威风,不曾想出门第一仗便碰到了硬茬子,吃了瘪,极为难受。
许云起初也带着数百名血旗军,众人一拥而上围攻大威德明王,石城面对群殴丝毫不惧,一己之力便将对方打的落花流水,看的围观之人大声叫好。
在敌人只剩下了许云之时,石城愕然发现自己不是对手了,此番再次被许云一剑逼退,石城只感浑身酸痛,抬不起手。他想起了一个词,叫做一木支危楼,四两拨千斤。
一众死士面面相觑,有人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们动手!”石城大喝一声,腮帮子里鼓足了气,双手握住锤柄,随后涨红了脸。真他娘的丢人!武器都拿不动!
又一名死士忐忑道:“明王大人,这……”
石城恶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这点力气他还是有的。
于是死士们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即便他们凶残、嗜血、狂暴、视性命如玩物,但死士的骨子里便不敢忤逆自己的教官。
而这就给了许云一个机会。他虽不像石城那般狼狈,但也并不好受,对方停下了动作,看似已经无力再战,但一旁还有数百死士虎视眈眈,许云也不敢轻举妄动,但与他们对峙显然并不是明智之举,那么逃才是上策。
许云咬了咬牙,心道只要再给自己一点时间,亦或是石城周围没有人的话,自己定有把握斩下这天心宗逆贼的狗头,以祭奠宫内的亡魂,只是可惜、可惜啊!
许云握着剑退了两步,向后一跃,恨恨地望了石城一眼,夺路而逃。敌方大将已无力再阻挠自己,那与他耗下去将毫无意义,养生殿那边的异动才是许云最关心的事。
“明王大人,他逃了!”众死士大惊,抬脚欲追。
石城长舒一口气,心道这个面子可算是保住了,虽然也丢了人,但还不至于丢到姥姥家去,以后还有挽回的余地。这会见到许云脚底抹油,也不追赶,反倒是制止了小弟们的动作,最后将目光放在了养生殿的方向,抬手一指。
他的意思很明显,那边才是决战的战场。
而在那方战场之中,宇文宏抱头鼠窜。
他本以为天心宗和他们宇文氏是一伙的,而映入眼帘的一幕也让他产生了一个错觉:降三世明王与金刚夜叉明王奋力守住殿门,那群来历不明的黑衣死士在与之血战。于是他当即举起手中佩剑,领着青龙卫一头冲入了敌方的包围之中。
宇文宏虽不算什么好色之徒,但面对秦罗敷这种绝色也难免一阵心猿意马,想着若是自己来个英雄救美,指不定还能换一个投怀送抱,一念至此,便觉神清气爽,脚下生风。
而那名美人先是愣了一愣,随即亮起手中的匕首也对着他冲了过来。
宇文宏喜上眉梢,大喊一声“我来也”后突然发现不对,那群黑衣死士居然在刻意为天下第一美人让道,双方一接触,便与青龙卫厮杀起来。
那枚匕首尖峰闪着寒光,直指宇文宏眉心,已然察觉到大事不妙的宇文宏就地一倒,顺势滚入了青龙卫之中寻找掩体。
秦罗敷见失去了目标,也没急着继续追杀,而是神色焦虑地望向了南方麒麟门的位置。宇文宏闯了进来,那麒麟门可能出了什么变故,这事她不能不管。于是纵身一跃至空中,双手按住飘摆的衣裙,玉足踏着士卒的肩膀飞掠而过。
所到之处,暗香四溢,竟惹的人在这种时刻陷入了沉醉,头脑发懵。
柳百奇怔怔地望着秦罗敷远去的背影,伸出手,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随后他扫了一眼前方的战场,又回头望向那片深渊,眼中满是焦虑之色。
方才殿内传来了令他不安的声音,他知道司空权带进去的死士并不算太多,大部分都留在了殿外用以肃清血旗军,他们本计划在血旗军覆灭后尽数涌入殿内围杀墨君,以绝后患。但不曾想到凭空闯入了个宇文宏,生生打乱了他们的部署,甚至还变相支走了秦罗敷,那殿内该怎么办?
柳百奇并非不相信死士们的决意,也并非不相信不动明王的实力,而是他行走大漠多年,清楚地认识一个道理。
拦住发疯野兽的唯一办法,唯有等野兽筋疲力尽。
那位大将军要比野兽强得多,他绝非能以常人之心度量,而他究竟怎样才会筋疲力尽?柳百奇不敢想,但他知道己方定然会付出惨痛的代价,或者说这宫中可能已经没有力量能将其留在这里了。
直到殿外的死士与青龙卫拼了个你死我活之时,直到双方都损耗殆尽之时,柳百奇拾起了柄被遗落在地的掩月青龙,一人一刀立在了养生殿门之前,他静静地望着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握刀的手愈发地用力。
尔后,狂风起。
恶鬼现!
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被唤醒了,仿佛整个天地间都在为之颤栗,那道剑光如流星般闪烁而出,无人可阻其锋,无人可拦其意。
柳百奇自问独闯西域那么多年,只在一人身上见过如此恐怖的眼神,那绝对是来自黄泉的恶鬼在向着凡间的俗人催命。
两人交错而过,仅一击便将柳百奇整个人撞飞,随即狠狠地砸在一旁的石柱之中。柳百奇顿感五脏六腑如同被震碎了一般,体内一阵翻涌,酸与腥混杂在一起,血光飞溅。
真是雪上加霜啊!
柳百奇苦笑,心道这回即便是能活着回去,想必也要在床上躺一个月了。不过,前提还是活着回去,于是他拼尽最后一丝气,向着殿外剩余的死士下了最后一个命令。
“拦住此人!”
另一边,宇文宏满身是血,被逼入了绝境,青龙卫全军覆没,但那群死士还有人活着,他们拿刀对着他。宇文宏猜不透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无法形容出自己此刻的心情,什么父亲、美人、荣誉、家族尽数被抛在了九霄云外,他脑海中萦绕的唯有一个念头,不想死!
于是,他把希望寄托在了那道光上,他跳脚、哭喊、毫无尊严,如同狗一样向着那道光摇尾乞怜。
“大将军,救我!”
但恶鬼,从不予凡人怜悯。
宇文宏的双膝绽放出两道血花,在失去知觉的一瞬间,跪了下来。紧接着他的喉间开始向外溢着血,他怔怔地望着前方的养生殿,那里仿佛有人在嘲笑他,那嘲笑声越来越清晰,像是有人在耳边与他说话。
“跪下!磕头!”
砰!
凡人,拜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