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

墨君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一个盛满水的精致陶碗，手中拿着一根要来的毛笔，沾着水在地上似乎在画弄着些什么。

后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墨君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悄悄竖起了耳朵。

这天牢虽设在御廷司内，但对于里面关押的犯人廷尉并无权力过审、动刑，反而要担着看管之责，若是人不见了上头还要找你麻烦，着实棘手。不过廷尉还是有权力见见里面关押着的犯人的，甚至中饱私囊偷偷放些人进来也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

此时有人过来，墨君猜测，要么是宇文肃来看他了，要么就是宇文肃又带人来看他了。对于墨君来说，自然是前者最好。

“哟，大将军还挺悠闲！”宇文肃背着手臂，上半身微微弯曲，眯着眼睛看向牢内背对着他的那道白影。

墨君放下手中的毛笔，转过身来淡淡道：“怎么，廷尉大人又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宇文肃连忙摆手，嘲弄道：“大将军死期将至，下官绞尽脑汁也指教不出一条生路，实在是惭愧！”

墨君皱起了眉头，心道这人不会只是专门来找茬的吧。

“但你我毕竟同朝为官多年，临别之际不来看望一下大将军也说不过去，否则大将军在黄泉之下跑阎王面前告我们宇文氏不知礼数，那就不好了。”

墨君装模作样地拱手道：“廷尉有心了，既然如此，也替我问候一下令尊，我祝他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宇文肃听得这话中有刺，也不气恼，咧嘴一笑：“不劳大将军挂怀，家父年事虽高，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了，但一定会比大将军活的长久。”

“听廷尉大人这意思，你们已经按捺不住马上要动手了？”墨君轻轻一摸下巴，眼珠子转了转，又道：“也是，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

宇文肃不答，脸上笑意更甚。

“廷尉大人没别的事了？”墨君奇怪道。

“无事，真的就只是来看看大将军而已。”宇文肃摇摇头，面带惋惜地感叹道：“本来想学学‘丧家犬’三个字到底怎么写的，大将军这云淡风轻的表现实在是让下官失望，失望啊！”

墨君面带愧色地摸了摸后脑勺：“那只能向廷尉大人说句抱歉了，不过若是放在前两天，廷尉大人倒是能从我脸上看到些不一样的表情。”

“哦？”宇文肃眉毛一扬，似乎来了点兴趣。

墨君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目光阴冷地盯着宇文肃，语气森然：“我听说司空望死了。”

牢内的温度瞬间坠至冰点，宇文肃只感背脊一阵发凉，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他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那日在太尉府中，第一次见到不动明王之时，也是这般地让人不寒而栗，印象深刻。

宇文肃干笑一声，硬着头皮答道：“是，又如何？”

“你们做的？”墨君眸中泛着寒光，锐利如刀。

“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宇文肃猛地向前踏了一步，一掌拍向栏杆，怒吼道。

虽说墨君此刻戴着枷锁，并没有什么灵气波动能威胁到他，但宇文肃还是感到一阵发怵，意图通过这声吼叫驱散内心的恐惧，来为自己壮胆。

“你现在是阶下囚！少在这给我装模作样的！”宇文肃大口地喘着粗气，心头泛起了一丝火气，他觉得自己是胜利者，此刻应当是他骑在墨君脸上耀武扬威才对，而绝不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司空望是我们杀的又如何，就连你不都自身难保？你们都在找死，怨不得我们！”

墨君没有理会宇文肃歇斯底里的吼叫，喉咙动了动，带着一丝颤音问道：“望……真的死了？”

宇文肃大口喘着粗气，微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讥笑道：“怎么？难不成大将军还要下官为你描述一下他的死状？”

墨君深吸一口气，扬起头，闭上了眼睛。

宇文肃放肆的大笑：“他被一剑洞穿了身体，死前脸上还挂着无尽的恨意，就跟你刚刚那表情一样，哈哈哈哈！”

墨君似乎没有听到宇文肃的话一般纹丝不动，仿佛被点了穴，唯有垂下的黑发微微飘动，才让人觉得原来时间没有静止。

良久后，他才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炬。

有句话，他没有说出来，而是藏在了心里。

“你们，都得为他陪葬！”

然而此时不语，却更让人感到恶寒。

“阿嚏！”

太安城外那座地下宫殿里，不动明王突然打了个喷嚏。

天心宗一干人员正在议事，本来严肃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滑稽。

一旁的秦罗敷忍俊不禁。

“似乎有人在诅咒我，盼着我死。”不动明王自嘲一声，随即抬起手想摸鼻子，不料这一抠却抠在了面具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敲击声。

气氛变得更为尴尬。

石城急忙解围道：“公子，这些小事不必计较，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随着这些人慢慢的相处下来，柳百奇等人发现不动明王似乎并不如起初他们认为的那般高冷，反倒是挺好说话的。而不动明王也要求他们喊他公子，以前那些“大尊者”、“尊座”这类的称呼就不必要了，并强调这样听起来会觉得他年纪很大。

柳百奇不屑地撇撇嘴，心道这人连真容都不敢露，定是一个长相丑陋的老怪物，戴着面具还想要装嫩。

不过也不怪他们，毕竟起初不动明王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

那件宽大黑袍、狰狞的面具、还有全身无时无刻都弥漫着的那种若有若无的黑气、以及他不动明王的头衔，都不免让人产生一种距离感，诡异且难以接近。

最为关键的一点，他还是贪狼。

那素来是一种狡诈、奸险的代名词，不过确实适用在他的身上。

那日诛灭天机后，柳百奇选择了暂时先跟随不动明王，直到把伤养好之后，便再次提出了一决高下的要求。

柳百奇知道自己绝非不动明王的对手，但这是他立下的誓言，无论如何就要尝试一番，至少得摸清楚两人的差距。

而不动明王依旧没有留情面，虽然二人仅仅算是切磋一番，各自都没使出看家的杀招，但柳百奇仅仅支撑了三十招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柳百奇默默地接受了这个结果，至少还算得上是差强人意，比当年的三招落败好看多了。但他也知道自己的修行还不够，于是告诉不动明王，自己在帮完他这次忙后，便会再次踏上旅途。

这条路，或许走不到尽头，但值得他为之奋斗。

不动明王自然是答应了，老实说柳百奇肯再帮他一次也已经出乎他的意料，已是求之不得，也不再妄求些别的了。

但不免心中感叹，堂堂天心宗，如今却沦落至此。

两名宗主皆亡；五大明王也即将只剩三个；八方士四人已死，还有两人不知去向，仅仅剩下白凡和徐兴言。

但是落日也还有余晖，仍在发光发热。

“记住了，明晚行动，宇文氏那边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你们今晚都好好休息一下吧。”不动明王敲了敲桌子道。

白凡偷偷瞄了一眼众人，见都沉思不言，于是开口拍起了马屁：“公子实在是妙绝，每一步居然都在算计之中，将那帮人一步步逼迫至此，高，实在是高啊！”

在座的众人里，石城和徐兴言都是比较耿直的汉子，拍马屁这三个字根本不会出现在他们字典里；而柳百奇是个闷葫芦，不怎么说话；秦罗敷则表现的很文静，更是少言，于是这缓解气氛、打圆场、拍马屁等任务自然都落在了为人圆滑的白凡身上了。

不过白凡说的话，众人倒是很认同的，不动明王从墨君班师回朝开始，便开始一步一步地算计，直至将对方逼到如此境地，回首望去，不禁让人捏一把汗，叹一声妙。

“宇文烈那只老狐狸真的能信任么？咱们就这么把后方放心地交给他们？”柳百奇抱着手臂，闷声问道。

不动明王淡淡道：“我们与他们只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那……”

“方才说的那些计划，不过是我对宇文氏的一套说辞……”不动明王笑了一声，继续道：“接下来，才是我们真正的部署！”

这一刻，贪狼露出了狡诈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