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夫人早吃完了饭，和周婆子、李婆子在屋里说话，无双进来，给高夫人磕了四个头，又给周婆子、李婆子道了万福，这才叫丫头绿珠端过茶，给两位闲话老太太也都端了茶，无双跪着给高夫人敬了茶，然后在一边立规矩。

周婆子笑道：“你家这媳妇好孝顺，模样长得也好。”

高夫人撇着嘴，仰着脖子念腔儿：“咱可没那福。天生的一个破命。”

周婆子说道：“她大娘，下个月，杨家要嫁女儿啦！没请你做被子去？”

高夫人说道：“被子都我和她李大娘做的，人家那是十八铺十八盖，都是上好的贡缎被面，鸳鸯枕，合欢被，床单就十八床，连婆婆屋里都有，用不了，足尺头的绸缎有二十几匹，鞋有二十多双，还有各种首饰，娘家给的压箱底银子五百两，家具也都上好的梨木的，酸枝三屏风罗汉床一张、酸枝榻一张、琴桌、书桌各式几案，八仙桌、黄花梨顶箱柜(内放铜钱或银子)、黄花梨立柜(内塞满棉花)、红木书柜(内放儒家《论语》一册;佛教《金刚经》一册;皇历一册)楠a木多宝格一对(内放金、银元宝各一对)豇豆红瓶一对，上贴大婚多吉的红条、黄花梨连三横柜、樟木箱子四对(内装皮、棉、夹、单、纱等四季衣)楠a木匣子若干对、梳妆台一座衣架、铜盒架(上挂布掸子、铜鞋拔子、鞋刷子、蝇甩子等物)立地大穿衣镜一架、太师椅、圈椅(均带坐垫)各四张，兀凳、绣墩各四只。

炕上的木器家具：嵌螺钿黄花梨炕桌一张嵌螺钿黄花梨金钱柜一对(内装铜钱或金锭、银锭)”高夫人仰着脸说道：“哎呀，啥也别说了，人家那叫嫁女儿，啥都有啊，人家那婆家光媳妇带来的都够吃用的，啧啧，真羡慕死个人。咱是没那福气呀。”

李婆子见无双低头站在一边，忙说道：“她大娘，瞧你说的，你家媳妇不也给你带来嫁妆了。你刚娶完媳妇，就羡慕起人家来了。”

高夫人吐了一口唾沫：“呸！咱是没有那命！一个穷命！就只有看人家娶媳妇的份儿，我家是啥啥都给准备齐全了，连馒头都蒸得比别家大一圈儿，你谁没看见？咱啥都答对到了。咱不叫人说出咱啥来，不像有的人，脸皮比城墙还厚，竟往里崴不往外洒。”

周婆子笑道：“这个属实，我们都看见了，高家要脸的人，娶亲的样数都够。”

那李婆子往无双屋里一看，啥家具也没有，便说道：“新房屋子好宽敞。”原来，那李婆子和周婆子专门爱讲讲闲话的人，就爱谈论家长里短，谁家给的嫁妆多啦，谁家媳妇爱顶嘴啦，这些她们都好关心，总要各种比较才好。

李婆子那话分明就是挑唆，笑话吴双新房没有家具，家具都是应该媳妇带来的，无双没了亲娘，兄嫂哪管她这些？各种不齐全，家具也没有，屋内空荡荡一张床，那高夫人是不管，你不带我也不给你买，我给你装那脸呢！没门儿！看谁丢脸，丢脸也丢林家脸。

无双手足无措，想要告辞，婆婆还不开口，像被油煎一样难受，靠着墙站着，听这三个老婆子说东到西。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刺痛着无双。

高夫人拿起长烟袋，无双给装了一袋烟，点着火，张氏“吱了”、“吱了”吸了几口，把眼睛看也不看吴双，只望着窗外说道：“宽敞！可不宽敞咋滴，光溜一个人来能不宽敞？”

周婆子没话可说，只得说道：“这样也挺好，要那些家具做什么？还当碍，每天擦也麻烦，这样倒省事了。媳妇好比啥都强。”

高夫人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好，可好啦，一睡睡到晌午都不起来，咱不到哪来那些觉？我儿身板弱，哪抗得起这么折腾？白天黑夜给我霍霍，一个正妻，一点不知道心疼自己丈夫，不保养丈夫的身板，这样谁能受得了你说？你说谁能受得了？咱是受不了！”

周婆子笑：“新婚夫妻，过一阵就好了。”

高夫人吐一口：“呸！”，大声百怪说道“谁没在那时候过过？咱不是那样人，天天早上起来伺候公婆丈夫，把痰桶、净桶倒掉，敬了茶，点上烟，放完桌儿，等公婆丈夫吃完饭，我这可倒好，像没儿媳一样一样的，痰桶、净桶都是屋里丫头倒掉的，人要问起，我脸都没哪搁的，公婆都起来了，媳妇不见影儿。可就带着个床来，就睡觉来的，这还不说，还欺负我儿。”

李婆子笑道：“别都罢了，要说欺负哥儿，这个就说不过去了。”

高夫人一听李婆子说到她心里去了，立刻来神儿了，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一磕，烟也不抽了，抻着满是褶皱的脖子说道：“啊！就是那样啊！就欺负我儿子啊！没事儿就上她爹那告歪状，叫她爹瞎判打我儿子，她爹不就是个破副千户么？有什么了不起！我都找了人算命了，我儿是做大官的命，她叫人打天上的文曲星，早晚遭报应！你不听说么？那新婚第二天她爹就要打我儿子和她公公，有没有这事儿？你们说，有没有这事儿？我说了谎没有？”

周婆子道：“恩，满县都听说了这事儿，媳妇告了公公和丈夫，她大娘，到底因什么告的呢？”

高夫人道：“因啥？因为我儿当天没跟她合房了，这多大点小事？一天就不能忍，就开始到处告歪状，叫人打我儿和她公公，要不是我们苦苦哀求，板子早就打在父子身上了。就这样压着我们那，她嫁妆连根鸟毛都没带来，我们都不说啥，你看我说她啥了？我啥也没说，咱不是那样人，你带就带来，不带咱也不说啥，咱不像有些人那样大吵大讲，家丑不可外扬，我就跟你俩说了，我跟谁也没说。”

李婆子说道：“她大娘放心，我们不会跟别人说去，我嘴紧，和别人一起说话，我从来不提家常里短，我是啥人？我是正派人，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你到处打听去，谁都知道我爱走街串巷，但讲讲闲话你就找不到我，像你今天这样事儿，我顶多那天就和王婆子说说，当时屋里几个人也都是嘴紧的人，谁也不能往外说。”

无双简直无语，这几个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都是走街串巷到处扯闲话的主儿，谁家有一点小事儿都经过她们的嘴无限放大，那周婆子和李婆子待么懂事的，她就在旁边站着，你问这些事儿做什么？明摆着叫她难堪。她们还信誓旦旦，好像谁也没刮着的样子。是呀，她们都讲闲话惯了的人，有一点新闻都要听来，好到处闲扯去。

无双不想在解释那天的事情，在高夫人嘴里，高家没有任何污点，虱子都双眼皮，跳蚤都花肚脐儿，不好的都是别人的。枉口拔舌惯了，人面上和她争讲，论不出理不说，更丢人。

那周婆子又赞叹道：“哎呀，哎呀，你们还不知道那，杨家嫁女儿连鞋拔子、鞋刷子都带来了，听说带来好多嫁妆，银钱也有，说还有私房钱也不多少，看她嫁妆这么多，私房钱反正不能少，真展样，还带了四个陪嫁丫头，四个小厮，听说还带来不少高级补品和药材啊，人参、丹参、何首乌、灵芝、麝香、沉香、冰片、牛黄、雪莲，啧啧，说得用八个人抬好几天呢！可见杨家有钱！”

“有钱也得舍得出！”张氏斜着眼望着房角：“有钱不舍得出也是一扯八！”

无双实在是听不下去，叫绿珠端果子上来，那李婆子用豁牙露齿的几颗秃牙啃着果子，说道：“杨家女儿听说一进门婆婆就让当家了。”

高夫人道：“当家你得有当家的资本，像我，我和我的丈夫没日没夜地做，才积累下这样一点产业，是要传给我儿子的，我得一直给掌握着，我儿弱，又有人欺着他，我哪能放心？咱倒不是说非在乎谁的嫁妆，问题是这说明和丈夫同心不同心，和丈夫同心，你在家里哭闹也得要份嫁妆来，表明是向着婆家的，这样啥也不带，谁道，咱是不道，我看不出来心在婆家，像打伙似的，白瞎了我儿的俊脸了，我儿那长得水灵，可招人稀罕了。连本县那大才女米俊雅都看上了。”

“米俊雅啊？”周婆子笑道：“我知道她，有才情，多少豪门子弟都趋之若鹜，她是正眼也不看，怎么看上你家君雅了？”

“都上赶着。”高夫人一提儿子就满脸笑容。仰着脸说道：“俊雅伸着脖子等嫁，是我们没同意，要知道这样啊，哼，还不如那啥了呢。”

李婆子磕着瓜子：“俊雅手里有几个钱儿，不说别的，她那死鬼丈夫就留了一份家业，那不都是她的？而且，听说她的字写得好，自己还会做诗，千金难求。”

高夫人叹气道：“啥也别说了，越说越闹心，我这心那，哇凉哇凉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