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李旭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了一身新衣服,最后来到了关押囚犯的营帐。
望着单牢里正在发呆的白袍女子,李旭皱皱眉头,转头问了一句:“她吃了东西没?有没有说过什么话?”身后的狱卒摇摇头道:“从今儿下午进来之后就一直这样,不动不说话,送饭也不肯吃。”
“你先去罢,我单独跟她聊聊。”李旭摆摆手,然后走进单牢,站在白袍女子身边,左右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摇摇头道:“你素来爱整洁,怕是习惯不了这里,我会帮你想想办法。”
此言一出,白袍女子转头看了李旭一眼,皱眉道:“你认识我?”
“不认识。”李旭无所谓的耸耸肩,见女子眼中还有疑问,当即笑着解释道:“我也爱穿白衣,所以想着你应该跟我一般爱洁憎污,不然这白衣可穿不长久。”
“你心思倒是细。”白袍女子摇摇头,一脸淡然道:“别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直接砍我的头罢。”
李旭一听,脸上顿时没了笑意:“砍头?你可知道你今天害死了多少人?那些跟随你的叛军不说,单单我们所带领的金吾卫死伤就不下两千多。也就是说,你害地四千父母没了儿子,两千孩子没了爹。这么大的罪孽,你以为只是砍你头就足够了?”
白袍女子的神色微微有些变化,沉吟了半天才说:“等我死了,自然会到地狱受油煎刀砍之苦,难道这还不够吗?”李旭摇摇头道:“不好意思,我从不信有地狱这回事,也不信来世报这些说法,这辈子的罪孽这辈子还罢。”
“你想知道什么?”白袍女子不再像刚开始那般平静,皱起眉头说道:“这些年朝廷抓了那么多圣教教徒,只怕早已将圣教摸得清清楚楚,不然我们也不会被你们逼得到处躲避。我一个小小的尊主也没办法告诉你更多.......”
“我不在意那些。”李旭突然出言打断了白袍女子的话,然后摇摇头说道:“我在意的是,你跟杨学士有什么关系?”
“杨学士?杨士奇!”没想到白袍女子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突然变得非常激动,站起身抓住了李旭的衣领道:“你认识杨士奇?”
“你干什么?”见到单牢内有动静,狱卒连忙冲过来大喊,却被李旭转头一个眼神给制止了。看看激动愤恨的白袍女子,李旭抓住她的手轻轻放下来,想了想说道:“下午你被押送的时候喊了一声杨士奇不得好死,正好被我听到了。你是谁,跟杨学士是什么关系?”
白袍女子自嘲地笑了笑说:“呵!他是高高在上的大学士,我不过是个贼逆罢了,能有什么关系?”李旭摇摇头道:“别自欺欺人了,你的种种反应都告诉我你恨杨学士入骨。说罢,如果有话让我带给他也行,反正过会我就要去行营面圣,自然也能见到他。”
“不用了。”白袍女子突然变得有些意兴阑珊,转身坐在草堆上无所谓道:“他不过是一抛妻弃女追荣逐华的衣冠禽兽,我只想他死,没话跟他说。”
“抛妻弃女?”李旭顿时傻了,想起北巡之前李景隆给自己说过的隐部隐秘,以及杨熙的身份,李旭顿时想到了一种可能,连忙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
“你怎么知道?”白袍女子一听,顿时好奇道:“我是有个弟弟,当年被杨士奇带走后再也没见到过。”
李旭已经基本确认眼前这个白袍女子就是杨熙的姐姐,自己岳父杨士奇的私生女。只是为何当年杨士奇会抛弃妻子,独独带走杨熙却不得而知。转念想了想,李旭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今天就说到这,记住,不管谁来问你,你不要再说你的身份!”
说完了话,李旭转身就出了牢笼。白袍女子连忙追上来,却被狱卒给拦住了,只能望着李旭背影喊道:“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见过我弟弟?他在哪儿?”
李旭没有回答,一直走出了囚帐。账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李旭看了看满天的星空,苦笑了一声:“这叫个什么事啊!”
自从到这里,李旭已经遇到了许多奇葩事情,却没想到今天又碰上了一桩。白袍女子是自己岳父的私生女,是自己上司杨熙的亲姐姐,论起来自己还得叫她一声大姐。可她偏偏又是白莲余孽,如今还起兵造反,这可是必死的大罪,没办法宽赦。
从关系上来说,李旭应该拉白袍女子一把,可是造反的罪名太大,李旭也想不出来什么办法来帮白袍女子脱罪。不知道杨士奇对她是什么意见,李旭也不想问他。想来想去,李旭决定还是等见了皇上之后去问问杨熙。
虽然只是离开了半个月不到,可是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再踏足此地就好像恍如隔世一般,再加上白袍女子的事情还压在心里,李旭一路上一直有些提不起精神。朱瞻基发现后上前捅了捅:“你怎么了?”李旭摇摇头,并没有说什么话。就这样,三人一行来到了装饰一新的县衙。下了马后,当即有太监前来引三人进门来到县衙大堂。
许久不见的朱棣端坐在县衙大堂的正座上,正在翻看今日从金陵送来的奏章。见张辅几人进来,朱棣破天荒地站起身迎接:“朕的功臣回来了!”张辅和李旭连忙下跪行礼,朱瞻基则难得用小孩语气喊了一声:“耶耶(爷爷)”朱棣哈哈大笑,拍了拍朱瞻基的肩膀笑道:“不错,瞻基也大了,能为爷爷分忧了。”
见过礼之后,李旭和朱瞻基坐下来等着,朱棣则和张辅聊起今日的战况。张辅像是一个说书人,把整个经过说得是惊险刺激,即便是最开始和江源那一万杂兵的战斗,也被张辅夸大了几分。李旭知道这是邀功的套路,也没有太在意。朱瞻基则是被张辅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一直坐在旁边低头玩着衣角。
和张辅聊了半个时辰,又毫不保留地夸赞了朱瞻基几句。朱棣最后摆摆手,让张辅和朱瞻基回去休息,单单留下了李旭一人。张辅疑惑不已,朱瞻基更是好奇,临走时眼神透露出的全是“朱棣到底是你爷爷还是我爷爷?”
两人走后,整个县衙大堂变得冷清了一些。朱棣坐在上首沉吟了许久才开口:“你做错了一件事。”
一听这话,李旭原本还有些得意地神情立马不见了,当即站起来走到中间跪下,口称赎罪。朱棣摇摇头道:“朕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想点醒你,之后不要再犯就是了,起来罢。”
李旭谢恩之后就这么低眉顺眼地站在了中间。朱棣想了想问道:“你可知你做错了什么?”
即便知道,这个时候也只能说不知道。李旭摇摇头:“回皇上,小子不知,请皇上训示。”
朱棣满意地点点头,捋了捋胡子笑道:“你居然敢放任瞻基与民间女子有了私情,虽然没惹出大乱子,可是.......”还想说些什么,可朱棣最后还是停住了,无奈地摇摇头道:“算了,少年艾慕也是常理,你记得多看着他,不要让他处处留情,毕竟皇家血统非同小可。”
李旭还以为是什么大错,原来是说朱瞻基和裴家小姐有私情一事,当即长舒了一口气,先是请罪,然后趁热打铁地问道:“还请皇上示下,小子是该断了殿下的心思,还是......”朱棣想了想,最后摇摇头道:“倒不至于断了,虽说那女子出身低了些,不过朕派人暗查过,那女子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算地规矩,到时候封个低品迎进宫便是。”
李旭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却不防朱棣突然又问起一事:“你对兖州的事情最熟悉,说说罢,这趟到底查到了些什么?”
“自小子与殿下离队之后.......”李旭连忙将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就连朱瞻基想给陶仪和童清做媒的事情也没落下,听得朱棣是哭笑不得,不过并没有打断,依旧一副津津有味的神情。一直到李旭将遇见王成的事情说完,这才想了想开口道:“还行,不枉朕放你们两出去,你们都长大了。”随即又皱眉道:“兖州官场居然被白莲余孽渗透控制,吃着朝廷俸禄还想着怎么造反,朕着实心痛!”
“什么叫放出去?听着怎么像骂人呢!”李旭腹诽了一句,又向朱棣行礼道:“皇上,兖州官场腐烂如斯,其中既有白莲余孽作祟,也有朝廷和山东布政司不重视所致。如今兖州私田账目混乱不堪,迁户和原住百姓冲突不断,再加上白莲余孽时隐时现到处煽风点火,若不及时安民,只怕还会闹出些乱子。至于那些白莲帮凶,既然已经下狱,随后慢慢处置便是。”
“年纪轻轻居然能说出如此老成谋国之言,看来朕还是小看你了。”一听这话,朱棣顿时笑了起来,然后开口问起另外一事:“听说你受伤了?脱下来给朕看看!”
李旭乖乖地解开长袍,露出了带伤的肩膀。朱棣居然走下来摸了摸,这让李旭感觉一阵恶寒,又不知朱棣是何意思,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随后,朱棣示意让李旭穿好衣服,带着一丝郑重道:”这次你揭兖州官场之恶像,护皇孙之周全,足踏死地为朕示警,若是放在一般九品官身上,只怕破格提个正五品也不为过,再加上元宵节以及迁民一事,朕即便封你四品大员,只怕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只是你如今还算个白身,朕实在不知赏你什么好,你想要什么自己提罢。”
李旭连忙行礼道:“皇上待小子不薄,小子自当鞠躬尽瘁。”朱棣却摆摆手,硬要李旭想个赏赐。这让李旭颇为为难,要高了朱棣不高兴,要低了自己吃亏,最后无奈之下,李旭讨了个最实惠的百金赏,说白了就是一百两黄金,只当是给自己多添点零花钱罢了。
千恩万谢之后,李旭端着一盘子金锭出了县衙大堂。此时等在县衙大门外的朱瞻基走过来,看了看李旭手上的金锭,一脸奇怪道:“皇祖父把你留下来,就是为了赏你金子?”
李旭点点头,把金子往朱瞻基手里一放:“你先帮我收着,我出去一趟。”说完转身就走。朱瞻基一愣,冲着李旭的背影喊道:“这外边黑灯瞎火的你出去干嘛?”李旭没有回头,只是挥挥手喊了一句:“去找个人。”然后就消失在县衙的大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