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照,晚霞似金。
偏僻的萧家墓园,废弃的守墓人房屋之中,杨活垂着头,双手如梭,在琴弦上疯狂地弹奏着,任由那激烈而嘈杂的琴声,在空气中四处激荡。
“嘣”
突然间,琴弦断了一根。
萧云祺微微一怔,愤怒地站起来,飞起一脚把一张坏掉的椅子给踢飞;碎破的木头,从墙上掉落下来,散落一地。
“唉……”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到琴椅前坐下,从纳囊中取出一条琴弦,小心地把断弦替换掉。
“七年了……”
自从圣游之后,这七年来他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坚持着,练习着,以保持自己琴艺不退步。可是,乐感每天都在消失,如今他已经完全丧失了对音乐能量的感觉,每多弹一次都觉得难听得无法忍受。
家族中所有男孩都转到了武校,每天进行体能的训练;如同整个玄黄大陆每个年轻的乐生一样,十八岁就参军入伍,为成为一名光荣的武将而努力。
七年之前,他萧云祺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是家族当中的佼佼者,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虽然他父亲萧珉是萧家最不长进的次子,他母亲是萧珉并不疼爱的小妾,可那时候他是轰动全县的“小天才”,整个萧家都以他为荣!
七年过后,他在家族中这些整日练武的小子们面前,就像一只瘦弱而无用的小鸡,而他们则是骄傲而强壮的凤凰……连他自己都时常觉得自卑,总是躲着人走。
可是……
他哪有别的出路?
只有他自己知道,别人眼中的“小天才”,不过是一丁点儿天赋,加上无数辛苦的汗水换来的。从小他就知道了人情淡漠,就看惯了眉眼高低,为了出人头地,为了让母亲扬眉吐气,他用尽了所有精力来练习琴艺……
他其实一点也不聪明!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啊,只是一向伪装成聪明的模样。
他甚至比普通男孩更差,因为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练琴,所以身体瘦弱、口才木讷、不通世故、生活技能缺乏……面对乐道丧亡的剧变,他甚至没有能力去适应!
他不是一个头脑灵活的人,更不是一个通达世事的人。
父亲死后,母亲与自己被排挤出杨家府院,在外租房住,守着一个卖低价通灵水的小门面过生活。
七年来,当别人都转行文武学校时,他却依然每天固执地练琴;当别人努力把所谓的“乐毒”排出体外时,他却企图通过疯狂的弹奏来挽留。
就这样,固执地坚持了七年……
母亲对他已经绝望,而他也成了街坊眼中的笑话,萧家的耻辱……
“老天,你为何这样对我?我从来没害过人,为什么却活得如此艰难?”
萧云祺仰头望天,一向倔强的眼角,此时也不由渗出艰辛的泪水。
我没有别的奢求,只是想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可以让母亲过上好日子,活得有尊严罢了,为什么这样难?为什么没有出路?
细碎的脚步声,从远处渐渐传来。
萧云祺用衣襟将眼角擦干,默默地收拾着琴具,然后等着。
“云祺,你在吗?”
听到母亲关切的声音,他默默推门而出,一声不吭地走在前面。母亲连忙小碎步赶了上来,犹犹豫豫地问:“祺儿,今天乐技测试,怎么样?”
“那叫祛毒测试好吗,不用顾忌我。”萧云祺不耐烦地道,“还能怎么样,又拿了倒数第一呗,七钟!”
“七钟就七钟,他们想拿还拿不到呢,这至少说明我儿子还是阳林县最聪明的!”母亲小心地看了一眼儿子的脸色,试探地道,“就算学别的,肯定也一样厉害。”
萧云祺顿时黯然了。
他不愿让母亲失望,从来没告诉她自己其实并不聪明;最重要的是,他真的不想放弃乐道。不是他多么喜欢,而是他对其他的更讨厌,无论是当官、从军还是经商。那些人,让他觉得俗不可耐,一身臭味。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为年少时最痛恨的一种人
无法奉养父母的废物!
“家里老头子明天要见你。我想……肯定是劝你从军的事。再有两个月,你就十八岁了,如果再不转到武校,连成为武官的最后机会都失去了。”
老头子就是萧家的大家长,萧云祺的二老爷萧魁。当年,萧家几个兄弟姐妹向刚考上乐生的杨活低头认亲,据说就是二老爷萧魁的主意。
是他,让萧家起死回生。
这几年,随着杨活的离开,乐道的衰败,白云药业的破产,萧家再次坠入落魄的危险境地;又是他,一力主张让家族中所有男生转武校,所有女生转文校,这才让家族虽衰未败,心气没散。
萧云祺道:“知道了。”
母亲一喜,问道:“你愿意参军吗?”
萧云祺一言不发,加快脚步,沿着大街向家的方向走去。
他怎么可能愿意参军?
孱弱的身体,软善的性格,从小到大只有挨打的份。他不喜欢同龄男生,他们就是一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野蛮蠢货!
“哟,这不是咱们阳林小天才嘛!”
街边几个小混混,看到萧云祺低头顺着墙边走,完全不放过嘲笑他的机会。
几年之前,他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小天才,歌王之侄;他对他们不屑一顾,从不正眼相看;他们只能仰望而不可及,现在终于有机会把他踩在脚下了。
“听说小天才今天祛毒测试又拿了第一,好厉害哦!”
“什么祛毒测试,对咱们小天才来说那就是一场乐技比赛,当然要拿第一啦!”
“哈哈哈!”
“小天才什么时候考乐工啊?到时候我们去给你加油助威喔!”
“乐道塌了算什么,灵力消失了算什么,只要天没塌下来,咱们的小天才就可以考上乐工!”
“就是,创造一个奇迹给他们看看!像你的大表叔一样,九国歌王杨活,多牛比啊!”
“牛比上天了!”
“上天当神仙了,也不管管他表侄,都快被人笑死了!哈哈!”
萧云祺低头疾走,心如刀戳。
如果他会战乐技多好这些只敢欺负弱小的无耻鼠辈,一把飞刀就可以结果他们的狗命!他们活着,对这个世界只有伤害。
自家的小店铺,已然在望。那是店,也是家。
“怎么回事?”
萧云祺看到一些人在他店门口进进出出,抬着东西出来,在路边扔成一堆;几个街坊站在那里看热闹。他急走几步,冲了过去。
“你们在干什么?!”他怒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