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事谭风把杨活领到圆形桌的末尾位置,然后自行入座。
杨活向这些老人大致瞧了一眼,果然谭风就是其中最年轻的;心道,这谭风也四五十岁了,看上去挺实诚的,没想到也会骗人啊。朝诸位老者微微点头,坐下了。
正对着杨活的,自然是座北朝南的首席位置,坐着国乐部总司长,赵顶天。他见杨活看过来,就开口道:“杨护国,既然来了,可不能打退堂鼓哦,我们这些老头子们聚齐也不容易,都等着你讲乐呢。”
杨活尴尬一笑:“赵司长,我这是被谭老兄给诓来的,他说都是年轻后辈……诸位前辈资历深厚,我这点浅末道行,糊弄一下乐生、乐工还行,真不敢在大师面前卖丑,你还是饶了我吧!”
“看你说的,大家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啊!”
杨活左看看右看看,也没个帮腔的人,只好道:“那,要不我请大家到聚仙楼喝酒,听曲,怎么样?”
其中几个鼻子红红的老头,一听这话顿时点头道:“这个可以,可以有。”
“边喝酒边讲乐,不亦乐乎!”
“对对对!喝了酒才有状态,乐思泉涌,拔弦如有神!”
他们活到七八十这个年纪,身体还强健自如,但在乐道上可以说举步维艰,想再进一寸,都如登天,所以好多老人都学会了乐天知命、享受生活,喝酒作乐、听曲赏舞,乃生活一大趣事也!
首席大长老傅严,原本碍于杨活之前的救命之恩,不想公然与他作对;但此时,眼见这场好不容易筹备起来的“讲乐会”,即将成为一场酒宴,当下连忙示意他的几个同党。毕竟都是老人,反应慢,一时想不出对策。
傅严见状只好咳了一声,说道:“咳,听说杨大人主张推广白话曲词,摒弃古典曲词,是不是有这回事?”
“什么,摒弃古典曲词?这还了得!”一个同党老头马上吆喝起来。
“白话曲词粗俗不堪,难登大雅之堂!”
“白话歌也就这两年流行,走着瞧吧,它就是昙花一现,火不了多久!”
这些老头们纷纷激动起来,指责白话歌,维护古典音乐,场面一时非常火爆。
“到底是谁说的?谁要废除古典!”
“就是姓杨这小子说的!”
“娘个皮!这小子靠乡下俚歌起了家,现在还不满足是吧?”
“嘿,他现在是想逼死咱们这帮老东西呢!”
老头们唾沫飞溅,毫不讲理,纷纷指着杨活大吵大嚷,激动不已。
杨活不由抠了抠鼻子。
这就是他一进门就头疼的原因,也是他心虚尴尬的缘由。这些老家伙都七老八十的,说不定有个什么闪失就没了,他虽然是护国乐师,在级别上大他们一级,可实际上身为后辈晚生,又不能拿他们怎么样,打也打不得,骂更骂不得。
“安静一下。”
“安静!大家安静!”
总司长赵顶天连说了几遍,见没人听从,只得用上了灵力,震动的空气波,顿时让众人为之一窒,终于安静下来。
“大家先别吵了,先听听杨护国怎么说?”
杨活扫了一眼大家,正色道:“首先,我可以对天发誓,从来没有说过‘摒弃’或‘废弃’古典这样的话!大家都知道,我对古曲音乐并不专长,我根本就没有提起古典乐词。”
赵顶天平静道:“这么说,那是空穴来风了?”
“嗯,我只说了白话曲词……以我的经验来看,白话曲词似乎对天地能量的感应更加敏感;”杨活说到这里斟酌着用词,“并且,我们滚石乐队的所有成员,都有同样的体验……所以,我建议学生们可以尝试着创作白话曲词。但我从来没说过古典音乐的坏话,半个字都没有。”
司长看向傅严,道:“傅长老,你怎么看?”
傅严摇摇头,说道:“杨护国救过许多人的命,包括我的,所以我相信他的人品,相信他不会说假话。不过,杨护国现在几乎是全民敬重的偶像,他的每一句话都会带来巨大的影响力!也许,他本来没有恶意,只是想分享一下自己的经验,可是全国的乐生都会因此而改学白话曲词,从而抛弃古典。”
他这话说得非常有理,在场众人纷纷点头,就连杨活也无法反驳。
“这样的恶果一旦种下,其结果是致命的,我们这些依赖古典诗词的老家伙们,全都会很快废掉!大家自己去想,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在座的智者和长老们,全都是古典曲词的演绎者、研究者,甚至创造者,依靠着人们对古典雅乐的喜爱与传播,他们才有存在的理由,才有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和精神来源;一旦古典乐被白话曲所代替,他们原本就日薄西山的修炼,就直接成了乌漆麻黑!
“所以,我认为:杨护国必须公开澄清这一点,强调古典音乐的重要性,否定白话曲词的欺骗效果,不能让年轻人走上邪路、偏路!必须公开向国乐部道歉!”傅严厉声叫道。
“对,必须道歉!”
“白话曲词就是烂货,怎么能比得上经典雅曲!”
“邪门歪道,让人上当!”
其他老者也纷纷喊道。
总司长看向杨活:“你可以接受吗?”
“呵,”杨活轻轻一笑,“当然不能。我又没说错什么,只是分享了自己认为对年轻人有帮助的经验,道什么歉?向谁道歉?我们国家乐道积弱,我认为白话曲词会对年轻一辈的实力提升很有帮助!”
“你凭什么认为白话曲词比雅曲更好?就因为你凭借白话歌修到了止战乐师的境界吗?那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是凭借雅曲修炼到如今的境界的,是不是可以证明雅曲更厉害?”其中一个智者反诘道。
杨活怔了一下,说道:“我发现,唱白话歌可以大幅度提升导引术吸收灵力的速度。”
智者道:“我发现,奏一曲《梅山空竹》后,也可以提升导引速度。”
“可我之前也演奏过许多雅曲,并没有发现这种效果。”
“那也许是你琴艺不高?”
“我……”杨活顿时无语。
他的琴艺确实是一个短板,与同级乐师相比,没有那种几十年练出来的繁复绵密的复杂技巧,通常都是以干净利索为主,以表达情感为主。
总司长赵顶天点头道:“确实如此。杨护国你对雅曲没有深入的研究,琴艺方面似乎也稍逊一点,就贸然地认为古典雅曲比不上白话曲词的效果,这显然有失偏颇;这种偏颇,可能会把年轻一代引向歧路。”
“不,”杨活摇头否认,“我不认同这种说法,雅曲与我的白话曲词本身就是不同的风格,它们对天地能量的影响不同也很正常,这没什么好否认的。并且,我也不认为我的琴艺不行。也许在琴韵的细节把握上,我比不上在座各位,可是在整体节奏上,我不一定比你们差。前几天,我还达到了‘弦外之音’的境界……”
弦外之音,这四个字一出来,顿时引起了在场诸位的议论。
“弦外之音,不可能!”
“那可是超级乐技,除了圣乐师谁也无法做到!”
“咱们这几十个老家伙,谁也没有见识过弦外之音,他胡说八道也有可能。”
见大家纷纷怀疑,杨活不由开口道:“当时赵司长也在场,还有守宫乐师黄老头,他们两个都可以作证,你们问赵司长便知。”
赵顶天沉着脸,说道:“你当时不是说是有乐师在暗中配合你吗?何况黄老头也没有亲耳听过弦外之音,只是胡乱猜测罢了。”
“我说的是圣师,普通乐师怎么可能与我心灵互通,配合得那么完美?圣师大人,当然不可能!他怎么会那么无聊?所以只能是弦外之音啦!我当时是有点惊讶,但事实如此。”杨活分辨道。
看到众人怀疑的目光,他又耸肩道,“信不信由你们了。”
一位智者说道:“这简单,杨大人现场再展示一次‘弦外之音’的神技,大家自然心悦诚服。”
杨活道:“我是在偶然间弄出来的,不一定次次都能成功。好好……别这样看我了,我来试。”
离开座椅,走到一旁空地,摆好了琴具,杨活先给自己加了个隔音罩,平心静气,仔细回想着那天的情绪、乐感、心态……良久,他取消了隔音罩,双手轻抚琴弦,弹出了第一个音符。
“丁丁咚咚……”
“等一下!”傅严突然打断了他的演奏,“白话曲词可不行,你得演奏古典雅曲;要不然谁知道出来的效果是你的琴艺呀,还是白话曲搞出来的幺娥子?”
杨活气道:“你不是说我的白话曲没什么用吗?”
“在正途上是没什么用,但在邪道上那花样可多了,这几天我们在厚德广场可见识了不少,不是吗?”傅严冷笑道。
“古典就古典!”杨活怒了。
我就不信,古典就整不出来!
刹那间,七心并用,千转百回,想来想去,他最熟悉的古典雅曲也就是《高山流水》……好吧,那就这一首!他放空思绪,在脑海中反复研究曲谱、韵律、节奏,反复体会此曲的乐境、心境和环境……
然后,落指弄弦……
“丁丁丁咚咚丁丁……兹”
刚弹了一小节,不知怎么地,小指划过一条弦,发出了刺耳的鸣弦之音,顿时令众人纷纷捂耳,露出痛苦的表情。
“哈哈哈,这就是你的弦外之音?还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呢!”傅严大笑着讽刺。
其他老者也纷纷摇头,露出一幅早知如此的表情。
杨活喝道:“给我五分钟!”
说罢,收了琴,直接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