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说得清越过了生命的尽头之后,等待灵魂的是什么,或者说灵魂是否真的存在?
那是一个未知的世界,亦或者只是单纯的湮灭?
若是后者,那所有的开心与痛苦都会伴随着灵魂消散,这真可怕,但就算是恐惧,也是会消散的,所以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只要对方下手干脆一点就好。
可该死的是,脚步声在由近而远。
“离开她吧。”黑衣男人正在远去。
离开她?!“草拟咳咳……”
艾尔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抬手指着那个一瘸一拐、越来越模糊的背影默诵起了冰枪术的咒语,咒语结束后,寒气离指而去,以一个滑稽的角度射上了天空,过程中那个黑影甚至晃都没晃一下。
那种基于绝对实力的自信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杀了你!杀咳咳……杀了你!!!……”
[冰枪术!]
那个模糊的背影终于是伴随着腾空而起的尖啸彻底地消失在了夜幕里,对方走了,却留下了一地的怨恨与绝望让仅剩一具重伤躯壳的他去收拾。
可这又怎么收拾得来?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发生打斗的场地其实并不狼藉,但满心狼藉的人看什么都是一片狼藉,地面是狼藉的,漆黑一片的夜空也是狼藉的,那好几串从远方快速朝这边移动的火花也是狼藉的。
火花来自于巡逻骑士手中的火把,离此最近的巡逻骑士很快就会赶到,到时他们就会看到那个自打进入教堂之后,就整天整夜都是笑嘻嘻的家伙趴在地上边哭边呕血,他们会慌里慌张地问他有没有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同时也会分人去通知其他的人。
然后作为教堂里仅剩的一名圣疗觉醒者泰迪会来,接着是成长很快的劳瑞、杰斯特和莱尼,以及肯定不会缺席的米兰达,如果艾尔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梵尔特和温克多大人也会来的,或许塞佩尔也会来……
他到时是该保持着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任由意识缩回深处,任由嘴皮子开开合合呢喃着自己都听不懂的怨毒与仇恨,还是干脆沉默不语?
亦或者说点其它的什么?
是说[哦,没事,我就是跑太快了摔了一跤]好呢,还是说[我其实只是在练胸口碎大石]?!
……
或者实话实说!让那个女人立即失去立足之地!
……
呆滞了片刻后,他抹了把脸挣扎着站了起来,又按照记忆中的落点迅速地捡起了那六块匕首碎片,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现场,跌跌撞撞地朝裁决三院走了回去。
裁决三院的门口依旧站着两名圣殿骑士,不过从身高来看,他们应该已经不是原先的那两个了,圣殿骑士也是人,不是死物,肯定不能一站就站一天,他们应该是负责守夜的。
艾尔低着头越过了他们,与此同时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浮现于心头,但又立即就被其它或沉重无比或尖锐莫名的问题与情绪给挤出了脑际,这些取代了心灵支柱的“歇斯底里”的地位不可动摇,与之相比,任何的问题都不再重要。
这里的一切又变得如昨天那般,刚才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的婕拉和塞佩尔又出现在了过道上,依旧你一句我一句嘻嘻哈哈地聊得欢快。
就如越过了大门口那两名圣殿骑士那样,他同样也低着头快步地越过了她们,然后带着两道诧异的注视直接就走到了目的地抬手敲门。
事实上若不是婕拉和塞佩尔在场,他很可能根本就不会强忍着满心的愤怒与怨恨站在门外傻等,虽然这个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门从里边被打开了,它刚开了条缝,门外之人就挤了进去,又顺手将门给扣上了,要比外面明亮得多的火光不仅照亮了他衣服上的血迹与泥污,也照亮了他脸上的狼藉以及双眼里的所有狂暴。
妮萨原本应该是要张嘴说话的,但这时却怔住了,那张不属于人间的绝世容颜上的一抹“守得花开见月明”的欢喜瞬时崩溃,变成了惊讶、慌乱、心疼、关切,却偏偏没有心虚。她身上穿着的,并不是甲胄,而是一套不合身的衬衣。
不,或许它不是不合身,而是乱了。
可穿了一天的衣服怎么可能会乱成这样?
“你回来”
遵从于惯性的问候刚开了个头就被打断了。
“你怎么没穿甲胄?”看着对方的样子,艾尔竟然笑出了一嘴的血,笑得整个人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那种愤怒从下身腾起,一圈圈地激荡而上,然后缠绕于咽喉,让他的嗓音也跟着粘稠、发颤,“我想……脱掉它好久了,今晚上居然撞了狗屎运。”
怪声怪气的试探被忽视了,妮萨像是完全搞不懂他为什么会说这个似的,急切道,“你受伤了?严不严重?去找过泰迪了吗?是”
“我说你怎么没穿甲胄?”
“快让我看看,一天到晚穿那个闷得要死,我啊!”女人睁大了一双星眸,紧张兮兮地想要凑过来,但却立即就被整个人抱起来扔到了床上,艾尔紧接着也扑了过去,“你干嘛呀?艾尔啊,不要!”
事实上在进入这个房间之前,他都没想过在见到妮萨后,该做点什么,要对事情做出决断,就得先消化、接受信息,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种事情又让人怎么接受、消化得了,他只是一心想着快点来到这里,然后一眨眼,周围的环境就变样了,眼前的对手也换了人。
成功地压住对方后,他疯狂地摸索着,拱动着,蹭了身下那具娇柔躯体一身的血,女人死死护着绝境天险,誓死不肯在那里做寸步之让。
“艾尔哼……你捏疼我了!你到底想怎样?!喂!……”
……
“……不要……我不想……别”
“你现在当然不想了!你呕!”
在剧烈的肢体对抗中,女人的手推了一下那处被黑衣男人踹到的位置,艾尔立即像是再次遭受了那种重击似的,翻身松开了对方,也顺势偏头出床边吐了一大口粘稠的红黑之物。
妮萨猛然双手捂嘴,捂死了那声前所未有的尖叫,但从指缝间溢出的,分明就是同频的感同身受?
“疼不疼?你还没去找过泰迪吗?!”
这一次的呕吐仿佛开了个头就没法停止了似的,他吐了一地,先头那些黑的是卡在肺部的淤血,红的则是新鲜的血液,吐着吐着,他突然朝正在轻轻地帮他捋着背部的妮萨阴阳怪气地吐了一句,“真是对不起啊,把你的衣服都搞乱了。”
对方紧皱着的眉头攀上了一丝疑惑,他突然又笑了,看来几次三番的怪言怪语终于让这女人装不下去了。
“不过其实也没关系的吧,毕竟它本来就是这么乱的。”
“都伤成这样了,你先去找泰迪好不好?”可惜的是,这人还可以拿关切、担忧来做借口,“你……回来之后我再陪你一会。”
“看样子,关于这点应该是没有什么异议的了,”他完全无视了这些曾经令人心血沸腾,如今却食之无味的吴侬软语,自顾自地挣扎着翻身而起,又凑到了对方的身上嗅了嗅,“可惜我现在满腔都是血腥味。”
“到底”
“你知道这伤是谁造成的吗?”
妮萨摇了摇头,看着像是有些生气却又在竭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管是谁,咱们待会再说好吗,你的脸色很难看!”
“不。”
“那你在这等着,我让塞佩尔去把泰迪请来。”
说完她就要下床,却被一股大力猛然拽了回来,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床沿磕伤额头,她十分狼狈地撑起半边身体,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身侧的男人,仿佛在怀疑这张熟悉的皮囊之下是否闯入了一个陌生的灵魂,“艾尔?”
“塞佩尔和泰迪是你的狗吗,你说去请就去请,说请来就请来?!”
“你……在说什么?”
“哦对了,提起塞佩尔,我突然想起昨晚上她看到我回来时的那个表情,”艾尔装模作样地参照记忆中塞佩尔的表情模仿了一遍,然后清了清嗓子,笑道,“两相一对比,那妞多真实啊,开心难过统统都表露在了脸上,不像这张……”
他伸手缓缓地捏上了对方的下巴,又左右拨转了几遍那张充斥着各种情绪的神颜,语调阴阳不定,“那时候我要是冲进来了,这张脸蛋上的表情会绽放出怎样的绚丽?”
话音一落,它上面的表情更丰富了,看来那个男人昨晚上果然也在,他盯着对方看了一小会,却看不到自己即想看到,又不敢看到的答案。
也等不到什么坦诚相待。
直至这种行为做出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从始至终其实都没想过要割舍掉什么,毕竟人怎么可以没有心脏呢?所有的生物都拥有求生本能,这种行为或者说决定,并不可耻,在刚才那一瞬间,他身上所有认为此事可耻的细胞都死掉了。
僵持了片刻,他只得继续降低自己的底线,改而用温柔得发颤的语调提议道,“不如你来猜猜我身上这些伤是谁、是在哪里造成的,猜对的话,我就去找泰迪,好不好?”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女人轻轻摇头,语气也似乎随着他的退让变得更加严肃了,“为什么要我猜这个,而且这又怎么可能猜得到,你再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我就不会再跟你好言商量了。”
可现在正在发生的对话并不是什么商量。
“猜得到的,只要你肯猜就一定猜得到,你猜对了,我才能去,否则就算教会在洛龙城的所有圣疗觉醒者都回来也是弄不好的,”眼看对方忍不住要插嘴,他忙在那张柔嫩红唇之前竖了一根手指,加快了语速,“我给你点提示,那个人是个能使用勇气祝福的觉醒者,很厉害。”
“你!”
“猜嘛猜嘛,很容易呕!”
他抓起对方的一只小手左右摇晃,想要撒娇,想要用摇晃来舒缓颤抖,却又把自己给摇得喷了一大口血,那个男人已经踹断了他好几根肋骨,若是再大力一点,位移的断骨没准会直接插进心脏里。
“城卫军里一大把的觉醒者,我怎么猜啊!而且我也没有时间猜!”妮萨说着就甩开了对方的手,想要起身去招呼守在门外的塞佩尔,但还没站直却又被扯得重新坐了回去,“艾尔!别胡闹!”
那个人是城卫军的人?昨晚公爵也来了,那人是否和公爵关系?
又或者这女人只是在可以混淆视听?
“不闹不闹,我再给点提示,就是那个人的嗓音十分好听,”想了想,艾尔又补充道,“而且还帅气得仿佛自带‘神油光环’。”
那个男人应该真的是长得极为不一般,这种提示给出来后,妮萨无声地呢喃了几个词语,然后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了。
那双星海之眸里的焦躁越发地明显,甚至开始浮现了丝丝的愤怒,在这两种情绪之下,似乎挣扎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异色。
它应该会扩大。
但它挣扎了片刻,却变成了一抹温柔,“在我眼里,你才是最帅气的。”
“是吗?”
“当然了,所以我又怎么可能猜得到,”她温柔地帮对方抹去了唇边的血迹,柔声道,“如果不想走,那就留在这吧,婕拉就在外边而已,泰迪可听她的话了。”
“哟,留在这?”承受着这种温柔的人,内心却越来越痛苦,“我今晚不走也成吗?”
两人沉默了片刻,妮萨猛地站了起来,齐肩的棕色发丝悄然垂落,几乎将那张不知作何表情的倾城之颜彻底给遮挡了起来,她的拳头捏得紧紧的,紧得指节泛白,当这种纠结之白重新被血液冲溃时,纠结有了结果。
“我去你那边吧。”
低语未完,她就要朝房门走去,却再次被抓住了手腕,“你还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