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焰笑起来:“邓弗里说你们怀疑特情局有人投敌。用我这个特情局探员的风险会不会有点儿大。”
林小曼认真地看他:“不会是你。因为我知道你对那种事没兴趣。特情局的工作对你来说仅仅是一份工作而已恰好比较刺激,而你喜欢刺激。但要叫你再投敌做个三面间谍,你会觉得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浪费了太多时间、太无趣。”
李清焰想了想:“你说得对。”
“而且也不会是元修。他的出身决定他不可能做那种事裴家一直是莲华宗的宗主家族,他待在特情局本来也只是为将来接任宗主做准备。百多年后他爷爷父亲都不在了,他就是政府信得过的宗主接班人,亚美利加能拿什么叫他放弃这些?”
“而他是你的上线。在特情局里只有我父亲和他知道你的身份,我还担心什么风险呢?”
“嗯……”李清焰一笑,“比如担心我?”
林小曼捋了捋耳畔细发,垂眼又为他煮茶:“你的力量,我和元修本来就摸不透。现在还得到了邓弗里的异能,我也就不担心你了。”
邓弗里把这件事也说了。李清焰的心微微一跳。他看一眼林小曼雪白的脖颈与平直的锁骨,慢慢将目光移开。
“怎么获得那种异能一直是个难题,也许以后你可以帮我们的忙。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就没有上报这件事儿,只做我们两个之间的小秘密。”林小曼瞥他一眼,笑,“干嘛。我可不是威胁你。谁能威胁得了你呢?”
“邓弗里说你夺走他的异能的时候,对他讲‘你的能力很不错,但现在是我的了’。我记得你从前也说过这种话进修班最后一年的时候我又对你告白,你拒绝了。可是第二天就跑去对周立煌说‘你的女神很不错,但现在是我的了’我有一个月没理你。”
“那天晚上你又说这种话,是吃醋了吗?”
李清焰笑笑,说:“那时候我年纪还小。”
但他知道那的确算是某种“威胁”……或者说“要挟”。林小曼了解他,知道他在得到邓弗里的异能之后不会想声张。而现在她用这一点来“提醒”自己。
其实没这个必要的。
然而李清焰没有对她的这些心思生出厌恶之情。因为他也很了解她。
在共和国修行世家的新一代当中,林小曼是个异类。她的感情炽热激烈,不在意什么世俗的眼光。刚才她说“如果愿意现在就可以走出这儿登记结婚”……这不是玩笑话。倘若自己刚才动心、点头了,大概现在两人已经在民政局即便他是个妖族。
但另一方面,她对那些李清焰并不感兴趣的东西也有着太强烈的欲望。她渴望成功、渴望得到自己心仪的东西,为此可以不择手段、牺牲许多。
邓弗里这个“未婚夫”也许就是这样的林小曼拿来用的一颗棋子。从这个角度来说,她对自己的强烈情感也可以得到解释想要得到却一直得不到,到最后已难分究竟是纯粹的感情,还是已掺杂了“占有欲”了。
想到这里,他又沉默起来。随后拿起一杯凉掉的茶喝了,说:“我答应你。本来就是我正在查的事,卖你一个人情不是更好。但……你也得小心点儿。也许邓弗里也在利用你。”
因为邓弗里该就是世界树的那个“幸运猫”他以他从前的异能得到这个名字,一点儿也不奇怪。
林小曼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知道了用不着自己说出来,不知道的话邓弗里竟然待在北山没走,也许有别的目的。甚至还在等着自己上门去找他谈。李清焰想自己弄明白这件事。
林小曼站起身走近他。弯腰在他额上轻轻啄了一下,摸摸他的脸,动情地说:“谢谢你,清焰。”
李清焰移开落进她领口里的目光:“不客气。老朋友嘛。”
“那么我先走了。”林小曼直起身,“宗道局的简报会被我推了一上午,现在见了你我得去开会。”
她走到包厢门口又停住,一笑:“我这几天都在嘉和酒店住。邓弗里没碰过我。你随时可以来。”
然后她走出去,脚步声渐渐消失。
李清焰长舒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坐了一会儿,转脸看包厢落地窗外浅溪中的锦鲤。
准备起身也离开的时候,一位侍者端着托盘敲门走进来,托盘中是一件白衬衣、一条黑裤子。
“林小姐为李先生准备了这些。”他放下托盘后离开。
李清焰想了想,将它们换上了。
……
……
离开泰格丽晶之后找到一辆出租车,回到红阳路。
走到院门前的时候还是上午十点钟,院里没其他人。他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儿,看到方主任如以往那样在躺椅上养神。
得离开这儿一段时间了。但他心里倒觉得有些快活在这儿待了太久,平淡的生活令他觉得无趣。现在他有了新的目标,想快点儿抽身。
他试着去看运。
从前只能看到人的运,只能见到那些从人身上发散出来的、短短的一些。可现在那些触手变长了。
在街上时他试着观察过在目力可及的范围之内,看到人与人的运连接起来。每个人的运都像是活物,不停地探出或粗或长的触手去触碰周围的人与事。那意味着他们在注意、观察、思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他见到了人们的“外在思想”。
尚不能洞悉内心的念头,可能搞清楚他们在短时间之内的注意力焦点是什么。
譬如眼下,老头子的一根“触手”连接到他身上他知道自己来了。
于是李清焰推门走进去、走到老方身边:“方主任……”
老头儿睁开眼睛看他:“这是要走了?”
“嗯。”
“前两天来了几个人。”方主任合上眼睛说,“我就猜你要走了。小李,你是干了什么坏事儿?”
“您应该早就猜到我的身份了。是工作上的事。”
“那就好啊。”老方的手指在躺椅扶手上敲了敲,说,“有些话送给你。”
他略想一会儿:“当初我为什么要来这儿呢,是因为听说这里多了个妖族的协调员,我不放心、所以想来盯着你。可这一年相处下来,我觉得你是个好小伙子。比起妖族更像人……这么多年,没见过你这样的。”
李清焰找了一张板凳在他身边坐下,笑:“原来您一开始是把我当社会敌人啊。”
但今天老方似乎不想和他开玩笑,又说:“我活了快一百年了。从前在旧王朝做官,后来在新社会做官,事情比你这个孩子见得多。也能大概猜到你这次走了要干什么事儿。”
“可有句老话叫飞鸟尽、良弓藏这算是落了个好下场。还有更不好的,叫狡兔死、走狗烹。你这行,风险高。最亲近的人,哪怕是父母、妻儿,也得留些小心。要懂给自己留后路……别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别人。不然用过了你,把你一丢,你能去找谁呢?”
李清焰开始认真听。原本只觉得老方会简单叮嘱自己几句,可现在意识到他说的话信息量很大、很具体。
老方全名叫方德昭,退下来之前是北山城防区的总参谋长。北山城防区并不仅包括北山市,实际上是共和国本土五大城防军区之一,占据本土近六分之一的面积,而老方从前是个少将。
共和国一共有六个大军种。除去陆海空天之外,还有治安军、城防军。治安军不是在本土之内治安,而是在各盟国境内协助当地武装力量治安。
城防军的主体其实是旧王朝末期各地投诚或起义的督军部队。在二战结束、新社会建立之后,这个系统当中的绝大部分高级将领都纷纷退居二线了属于老方所说的“飞鸟尽、良弓藏”。
老方算是混得比较好,又干了三十年。可同时期的起义军将领们大多成了中将上将大将,他如今却在北山的红阳街道养老,心里有这样的感慨不奇怪。
奇怪之处在于对自己说出来了。
他这种人不是那些在街头喝茶下棋的寻常老头子,说话该是极有分寸的。至少在相处的一年时间里,他极少提自己从前在军区的事。
之前林小曼提醒自己特情局内部有投敌者,如今老方又对他说“用过了你,把你一丢,你能找谁呢”……
李清焰意识到这句话的指向性极明确。他虽然是特情局探员,可实际上连特别情报局北山分局的那栋大楼都没进过。自北西伯利亚训练营回到本土之后他就成了一名潜伏者,上线是裴元修。除裴元修之外知道他身份的就只有北山特情局的局长、林小曼的父亲,林启云。
如果有一天这两个人把自己的档案销毁了或者指证他早已投敌,自己的确不知道“能找谁”。
裴元修不会这么干……林启云呢。
老方在暗示他?!
林启云虽然不像裴元修的父亲、北山治安总长裴伯鲁那样对妖族表现出极其强烈的仇视态度,可作为上一代人,也难有什么好印象。
且据传他对林小曼爱慕一个妖族这种事一直极不满。可小曼不是周立煌。她的能力实在太强,已渐脱离父亲的掌控,因而林启云没什么办法。
李清焰此时很想直截了当地问方主任,从哪里得来了这些信息、可否说得再详细些。但他知道在大多数时候,做人得有分寸。老方该是的确因为对自己印象不错,才说了这些。他本不必掺和到这些事情当中的这到这样的地步已算仁至义尽。
他现在在红阳街道安享晚年……不该再叫他卷进漩涡里。
于是李清焰站起身对老方鞠一躬:“谢谢你,方主任。我会好好想一想。”
老方皱眉摆手:“鞠什么躬?我还没死呢。”
李清焰笑起来:“那我还有个事情拜托您先别皱眉嘛是这样,我资助了十二个没爹妈的孩子。我这次不知道要走多久,他们就得拜托您。我房间里还有几幅字,您代我卖掉。还有……我的钱包、银行卡,都丢掉了。现在情况特殊,我不想露面去……”
老方睁眼从躺椅上起身,径直走进一楼的办公室。李清焰跟上去。
看到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他:“这里有三万。你的那几幅字我挑挑,自己留一幅。”
李清焰愣了愣,但还是伸手接过来。他心里有些感动,知道老方平时很少用钱,这些该是他提前取出来的。
他就在办公室里环视一圈,又说:“方主任,明年的化形指标可能这两个月就下来了。我跟和福煦小区的那个保安老温了解过情况,他家里比较困难。所以我想要是只有一个指标,就先给他。那个小区还有一家猫妖户主姓米的那个有多的再给他。”
老方想了想:“哦,那个小温啊。昨天还来找过你。那个小米前天也来过,估计都是为了这个事儿。行,我记着。”
李清焰又看一遍自己的办公桌,说:“那我上楼收拾收拾。”
其实他的房间里没什么可收拾的。他惯于把东西录进自己的脑袋里,也惯于尽量少添置些可有可无的物件。要带走的是一些与特情局工作相关的资料、文档。这些只用了一分钟就拣出来,打算晚上交给裴元修保管。
另有那六张纸条,他自己揣进衣兜里。再带上内衣、两套衣裤、两方手帕……就没什么私人物品了。
最终他戴上一顶黑色棒球帽、一副墨镜、一双黑色薄皮手套,再背上黑色双肩包,从后窗跳出去,没同老方告别。
他花一个小时到泰清园16号、裴元修的住处。用自己的指纹和瞳孔开了门,将东西放下。裴元修该知道他会来,留下一部手机,里面存放了下一步行动计划,李清焰收起手机。他这个月还没吃过饭,就给自己弄了一盆吃的,然后在客厅里看电视新闻。
暂时没有关于那夜他和周云亭的消息。在清江桥上遇袭的时候黄华婧的车跟在后面,没挨炸。可也被撞了……也许那晚的录像弄丢了。
北山市看起来一切如常,唯一略吸引他注意力的,就是曾在路上遇到的那几个骑机车的暴走青年似乎改骑马了。几个人纵马在街上呼啸而过,险些将在场的记者撞飞。
到了五点多钟天开始发暗。李清焰出门找到一辆出租车,打算去看杨桃,拜会邓弗里。
终于可以开始做自己感兴趣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