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朝?
这个名字怎么觉得这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人说过似的……呀!林南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想起来了!乡试放榜的时候,北直隶头一名就是顾文朝!虽然未能得中解元,但一省头名也非同小可,当时街上人人传诵顾文朝的名字,因此林南也有印象。可是林南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巧,这个顾文朝竟然就是当初在贡院门口那个貌不惊人、穷困潦倒的黑书生!
“顾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却不知就是年兄,今日得见当真是三生有幸。”林南重新一礼,说的倒不光是客气话,事实也是这般。
顾文朝急急地还礼:“哎呀,恩兄千万不要这样说,在下当不得,当不得。”接着顾文朝道:“是了,还不知道年兄的尊号?”
“呃,呵呵!小弟姓林名南,想来年兄应比小弟年长,称呼我孝直即可。”孝直是林南小时候入学时候的表字。顾文朝再三不肯,两人推让了一番,序了年齿,果然顾文朝比林南大了四岁,因此最后也就从了。
由于正是验身准备进号房的时节,两人也没有时间过多寒暄,但寥寥数语却感觉彼此有些投缘,因此互换了地址约好大考之后再见面细谈。顾文朝听说林南是伯爵府上的公子,面上略微有些惊诧,但也没有说什么,两个人往前走不远,便到了号房左近。
说来也巧,两个人分到了号房之后对照一看,居然分到了一个区里。林南分到的位置是和字连丙子号,而顾文朝则是和字连辛卯号,互相之间离得不远。此时负责监视的差官提调也陆续走了进来,不大一会儿所有的举子都入了号房。不一时黄绸拆封,差官开门放卷,试题发放下来,号房关门之后,会试大考便正式开始了……
会试大考和乡试的规制基本差不多,也是分三场,每场三天。别看也是数千人的大考,但能够参加会试的人,大多数都是有几分功底的人。即便有一部分人乡试高中有一些运气的成分在里头,但绝大多数人都是将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背得滚瓜烂熟的,会试之中的经义大都难不倒人,但也偶尔有人疏漏。会试大考考的就是认真,优美的书法也是一样考核标准。错了一个字,或者有涂改,或者试卷上有不小心滴下的墨迹,都被视为严重错误甚至会取消考核资格的。
三场之中,最为人重视的是策论一场。这是最能反映出考生大局观,对事情的判断力、分析能力和统筹解决问题能力的考试。虽然策论文章也讲究文采斐然,字迹优美工整,但主要还是看论题论点和阐述的道理。至于诗词一场,则是考校创造能力和个人格调的文试了。纵观古今,但凡一生能做到庙堂之上的高官显贵,几乎都能做得一手好诗词,而且生活颇有情趣,怕这也是诗词考校蕴含的深意所在吧……
…………
日升日落,九日已过,随着贡院大门三开三放,会试大比终于结束了。
大街上立刻变得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窝进号子里,一蹲就是九天,虽说中间也有开关松快的时间,可心里头的感觉却不是那么回事儿。好不容易熬过了这段日子,众多考生像出了栏的野马一样,奔着酒肆茶楼、青楼瓦舍,可劲儿地放纵着自己,释放着多日以来积蓄得压力。举人街里头花红柳绿,娇嗔笑语隔着几条街都能有所耳闻。
林南也累得够呛,虽说经历过一次,可依然有些受不了,回头看看贡院那贵气非凡的大龙门,只觉得其巍峨愈显,似乎更是高不可攀。晃了晃脑袋,林南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头再也不愿意回到这个鬼地方了……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林南一边走着一边踮着脚游目四顾,看看时辰春哥儿和林四应该已经在这边等着了,可人实在太多,一时半会儿还凑不到一起。
眼前的情形与会试相比更是热闹,不但参考的人都是有身份的举子,其中更不乏世家子弟富户亲朋,所有人憋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出来了,自然要大把花银子买开心。周围三不五时走过兴高采烈的书生,有的本着酒楼有的奔着饭庄,受到周围气氛的感染,林南心底里也不由得期盼着大醉一场,好好放纵一番。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看不到府上的人,眼角余光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林南转头一看,却不是别人,正是临考之前攀谈过的同年顾文朝。只见顾文朝夹着一个小包,站在街上不住地朝酒楼饭庄的牌子打量,似乎想要吃饭,但看了半天脚下却没动地方,似乎颇为踌躇。林南心中一动,忙在人群中高声呼喝,顾文朝听到呼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终于看到林南,脸上也是一喜,忙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大比已毕,顾兄却仍在此徘徊不去,莫非是佳人有约,欲饮酒对诗不成?”林南也是心情大好,开口就把顾文朝弄了一个大红脸。
“林兄莫要诓我,你我都是自幼读书之人,礼教大防可不是说笑的。”顾文朝一脸的正经,随后莫名地显出一丝尴尬之色:“再者不瞒林兄说,就算是在下有心,亦是囊中羞涩,当不起此间一醉。”
林南心中好笑,这顾文朝看起来倒是个守礼君子,现在这年头诗酒风流被视为文人本色,大凡士子没有不好流连青楼的,可这顾文朝倒是个另类,自己在茫茫人海中,居然认识了这么一个特别的人!而且顾文朝禀性看起来颇为朴实,心里藏不住事,有什么说什么,两个人才认识不久,居然就说得这么直白,看起来也大擅于交际应酬。
虽然作此想,但林南还是挺喜欢顾文朝的耿直,对他的境况也有些感怀,囊中羞涩竟然大考之后想谋一醉亦不可得,说起来也真是有些可怜。林南想了想,自己方才恰好也想放松放松,于是便出言相邀。
顾文朝颇有些受宠若惊,虽然现在大比结果没下来,他身份也至少是个举人,可在京师之内,一个举人是在算不得什么。而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别看大家同为士子,却多数彼此相轻。家境富裕的不愿意和穷困潦倒的在一起,文采出众的不愿意和满身铜臭的在一起……顾文朝虽然学识不错,可大考之后人人都在花钱,他穿着寒酸,又不大擅长言辞,也不愿意豁出脸去贴人,因此四顾半晌依旧一个人站在街上。此时林南这个出身官宦世家的少年公子却出言相邀,顾文朝既是激动又有些感动,推辞了一番也便受了。
两人信步前行,不多时被人群簇拥着来到了景福街上。这是京师几条出名热闹的街巷之一,此时街面上比较有名有排场的酒楼茶肆都坐满了人,有的更是提前包了场的,两人还没等到门口便看到店家挂出客满的牌子。沿着街边走了一会儿,最后只好找了一家小店坐了下来。
说是小店,可也不算小,收拾得非常干净,林南点了四个热菜,要了一壶陈年花雕,和顾文朝两个人边谈边饮,倒也有一番独特的乐趣。顾文朝只喝了两杯脸就红了,摆明了不胜酒力,林南也不强意劝酒,只慢慢喝着。两人的座位靠着临街的窗子,此刻虽然是下午,也不是正当饭时,但整条街上的铺面尤其是酒楼饭庄都异常地红火,炒菜爆出的油香飘荡出老远去。
此时街上人潮涌动,虽是士子居多,但其他三教九流也是不少,尤其是此刻兜里有钱的人都出来耍乐,间接导致京师之内的另外几种职业,尤其是乞丐和小偷也一夜之间多了不少。两人坐在小店里头,一边喝着酒谈笑一边看着街上的风景。只见三三两两的士子足下生风从街上走过,有的呼朋唤友小酌,有的带着一帮长随家仆,更有的成群结队在街上高声谈笑,还人人勾肩搭背搂着姹紫嫣红的粉头……而在这些人身边,或前后或左右,总有一些看起来不大协调的人来回晃荡。大部分是半大的孩子,蓬头垢面衣着破烂,也有的是成年男子,帽檐遮着头脸,低头缩脖在人群中来回挨挤。
顾文朝虽然不胜酒力,但此时还不糊涂,说着话见林南总是朝街面上看,不由得有些好奇:“林兄莫非在找什么人么?”
林南一笑,伸手指了指街上:“非也,只是看风景罢了。”
顾文朝愣了一下,顺着林南所指看去,却见一个带着遮帽的人和一个长衫士子不小心撞在了一起,将那士子撞了一个趔趄。那士子稳住身形勃然大怒,那遮帽人却只是弯了下腰,随后头也不回地挤进了人群。
顾文朝看完叹道:“竖子无礼,未读诗书果然粗鲁横蛮,撞了人都不知赔礼。唉!世风日下啊!”
呃!
林南一口酒好悬没噎在嗓子眼儿,瞪着这位顾兄看了半天,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林南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顾兄真是实在人啊……”顾文朝闻言一愣,看向林南。林南放下酒杯,啪地一拍顾文朝肩膀,顾文朝身子往后一躲,林南身子一晃,手却滑到顾文朝腋下一拍,随后停住了。“顾兄,可明白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