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前殿。
启元帝打量着这个林家的后辈。因着某些特殊的缘由,启元帝对眼前这个少年多多少少有些另眼相看,否则当年也不会一句话便将他招入宫中,陪自己宠爱的小皇子读书了。光阴似箭,弹指之间,昔日的孩童已经渐渐长大,眉眼之间也流露出勃勃英气。看到这些,启元帝心中也有些许欣慰之感。
诗声入耳,启元帝凝神聆听,开始时倒有几分是玩笑之心,待到林南诗文一句一句诵出来,启元帝的心思也渐渐认真起来。等到最后“屈指漫言风与物,却待老酒看今朝”两句诵完,启元帝看待眼前这个少年的眼神已经截然不同了。
林南诵完,躬身团团揖礼,随后便将墨纸放回案几之伤,退在一边。
少顷之后,大殿之上的人群忽地骚动起来,除了启元帝,其余人等都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但是这些王公大臣,便是太子明仁和四皇子明智,也朝林南投来了异样的目光。定国公赵广虽然对诗词一道不甚了了,但一样是兴高采烈,拉着勤国公向河絮絮叨叨说得唾沫星子乱飞,还哪里管向河懂不懂诗词……
寿康宫内,在场的人里有很多人都懂得诗词,其中更不乏高明之士,更别说还有几位大学士在旁边了。适才皇子们赋诗,这些人或惊叹或赞赏,一方面是一部分皇子确实作得好诗,另一方面却是碍于身份颜面,说些敷衍之词罢了。但此时面对林南,这些人可不会轻易说出赞美之词的。可不管是不愿还是不想,面对这首诗词,却没有几人能够说出贬词来。
客观地说,林南之诗,前两句并不十分出彩,甚至听了会觉得平平无奇,即便有些豪气,也是少年自然心性流露罢了。但后面则不然,从第一句开始:层层递进,越往后,诗的意境越高深,最后一句更是隐含冲天豪气,这才令人拍案。
开始时弹剑问天有豪气,接着问千古英雄人物,豪气渐长,但紧接着话锋一转,说道古人都已化作黄土,与青山为伴,先前的豪气便被稍作抑制。后面两句“连绵岁月蹉跎老,江河悠悠慢波涛”更是说时光飞逝,年华易老,引人生无奈之叹。最后两句却忽然又是一转,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直抒胸臆,酣畅淋漓,先前被抑制住的豪气厚积薄发,便显得气势非凡!
另一方面,与先前几位皇子相比,林南的诗文选取的角度也不同。太子明仁得诗句可比站在庙堂之上俯瞰,二皇子明义的诗句可比站在大漠荒原北望,三皇子明礼的诗句宛如在游园寻美,四皇子明智的诗句好似“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十六皇子明德的诗句像在边关卫戍,而林南的诗句,通观上下两阕,更像是站在时间长河之畔,细数一粒粒尘沙……
诗词之美,不但在字,在句,在上下转承,更在意境之美。
但此时寿康宫大殿上,一些人争论的却不是什么意境不意境的。
林南这首诗是佳作不假,但若是细细地揣摩全诗的氛围和格调,却怎么看怎么和眼前这位少年不太相符……“黄土青山忆古遥”“连绵岁月蹉跎老”“江河悠悠慢波涛”“屈指漫言风与物”…… 若是认真点论起来,这首诗完全不像一个年轻人作的,反倒像一个久历世事的老家伙作的。林南才多大?十五岁而已,怎么诗作却显得如此沧桑?
启元帝细细琢磨,也是心中纳闷。对于林南,启元帝比在场大多数人都了解得要深一些,因为有些事情别人不知道,可启元帝知道。“莫非是过往的事情对他的影响如此之深么?不对……这不大可能啊……”启元帝摇摇头,可依然有些迷糊。
另一边,几位大学士也在互相探讨这个问题,先前有人提出,林南这首诗是不是有人代作,提前打好的腹稿,大学士范宣和杨自和也有些赞同,因为这种事情确实是有的,但李东路却摇了摇头,认为不大可能。但到底具体原因是什么,却谁也说不上来……
林南站在人群边上,看着周围人们议论得热烈,一时有些发懵。
事实上,林南根本没有想过什么氛围、风格,这首诗也纯粹是临时写出来的。早在居住在昌宁府的时候开始,林南便师从沈修学文,因此当时的文风大部分与沈修类似。而后期离开沈修,在京城居住之时,虽然没有拜师,但与府中西席杨宣却是半师的关系,因此后期的风格又受到了杨宣的影响。
沈修年轻气盛,常有愤世嫉俗之举;反之杨宣则是久历官场,看惯风云的人物。正因为如此,林南诗句的上阕便隐隐然有沈修的影子“秋风无语月色高,弹剑轻吟问九霄;千秋壮士今何在,黄土青山忆古遥。”而下阕则带着杨宣的影子,但最后一句,却是林南自己的心里话“连绵岁月蹉跎老,江河悠悠慢波涛;屈指漫言风与物,却待老酒看今朝。”
换言之,这首诗是三个人的思想交合而成,除了林南自己,此刻寿康宫大殿上谁也不知道这番内情,所以看不透也实属必然……
议论了半天,启元帝看看差不多了,笑着看了看大学士李东路。“丰之以为如何?”
听到皇上发问,李东路笑吟吟地清咳了一声,站起身说道:“回皇上,此诗颇有豪气,但于豪气之中隐含沧桑之感,评估论今,有大家之风。臣以为……乃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哦?”启元帝一笑,转头看看范宣,范宣连忙站起身来说道:“皇上,老臣赞同李大人所说。但老臣有些疑惑,呵呵,其实非但老臣,便是在座的诸位,怕也有些惊讶吧?若是不看林公子本人,只看其诗,谁会猜到这样的诗句会出自如此一位少年之手?”范宣此言一出,顿时赢得很多人随声附和。
启元帝哈哈一笑,一挥袖子说道:“哈哈,天下万民,有老如顽童者,也有少年老成者,这一点倒不足为奇。再说,这诗最后一句‘屈指漫言风与物,却待老酒看今朝’,虽稍显老道,这份豪气却不是老态之人所能发出来的!”启元帝说完,紧接着转过头对林南笑道:“今日诗会,能得几位学士之赞,你也算是福分不浅,便如露角之荷,名声彰显只怕是旬日间事了,还不过来谢过几位大学士?”林南连忙过来谢过。
启元帝吩咐下去道:“来人,二等侍卫林南诗词出众,特赐登州古砚一方,石竹狼毫十支,松纹墨一盒,刺州云锦三匹,以示嘉许!”
听了启元帝这话,李东路心中有些好笑。皇上这话说的,不是宫中伴读林南,而是二等侍卫林南……听起来有点不伦不类,印象中,好像从来没有侍卫靠着诗词让皇上颁赏的……
这赏赐在王公大臣眼里稀松平常,皇子们也不会在乎,但在年轻一辈的公子中间,分量就不同了。启元帝话音一落,林南便觉得笼罩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热度增强了几倍。林南什么感觉不提,他那位舅公定国公赵广感觉可是颇好,坐在座位上挺胸拔背,左顾右盼,说话声音也提高了分贝,颇有以甥孙自豪,与有荣焉的架势。
勤国公向河翻了翻白眼:“哎,哎,我说你得意个什么,啊?不就是一首诗么……”
赵广一扬下巴,眯着眼说道:“哎你算说对了,就是一首诗,嘿嘿!老向,咱们什么交情,谁不知道谁啊?说真格的,这么多年下来,咱们也没少较劲吧?嘿嘿,论打仗,咱们也就是个半斤八两。可老夫现在比你强了!你向家上下三代,好像都还是舞枪弄棒的吧?咱这里可已经有文……嗯……嗯……对了,有文墨之士了!哈哈!”
向河闻听恼羞成怒,酒碗啪地一声磕在桌面上:“不害臊!哼,得意了半天,别忘了人家可不姓赵!”
赵广一听先是把脸一板,片刻之后重露欢颜,看着向河嘿嘿直笑:“老小子,来这一手,嘿嘿,现在老哥哥我可不吃这一套了!你就接着气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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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会儿,诗会继续进行。有了林南做引玉之砖,在场的年轻公子们都憋着一股劲头,希望自己所作能超越过去,赢得皇上青睐,大人赞赏。但出乎意料,最后结果连一向对后辈厚道宽松的李东路都微微摇头,虽然其中偶有佳句出现,但整体比较起来,竟无一首超过林南诗作的……最后启元帝虽然也纷纷赏赐了下去,但大殿上的气氛却明显不如刚才。
眼看着时间不早,红烛已经换了两茬,诗会也接近尾声了。
启元帝端起酒杯,笑呵呵地说道:“今日中秋佳节,朕与诸位亲族共贺,甚是开心。对月赋诗,诸多皇子也让朕心甚慰。尤为可贵的是,朕还看到诸多俊彦纷纷挥墨,足见我大建朝后继有人,来来来,吾等共同举杯,共贺康乐团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