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几年情况稍微好了一些。”启元帝说道:“可儿臣记得,从小母后就教导儿臣,为君者不应只看眼前,要放眼天下,思虑长远。现在的税银若是应付眼前的情况,倒也够了,但是若是遇到突发状况,国库里的那点银子,怕是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现在朝廷和北戎好几年没有大的战争了,可若是北部边患一起,再来那么一次,儿臣……儿臣怕是还得找几位叔叔借钱借粮了!”
太后听了也是一阵沉默,隔了一会儿说道:“借就借吧,左右也没有外人,都是高祖皇帝的血脉,自家人不帮你,还有谁帮你?再说了,上次你不是也借了么,蜀王不是二话没说,就派人亲自送到北边了么?再说了,不管是哪个王,都是大建朝的人,都是你的子民,还说什么借不借的,听起来倒是生分得很……”
启元帝见太后如此说话,心头便是一堵,但压了压心气,还得耐心解释:“母后,先祖曾经有旨,外放的藩王作为朝廷在地方边境的屏藩,有自己的封地,但凡藩王的封地,只受朝廷的军政节制,却不用向朝廷缴纳赋税。即便儿臣是皇帝,可也得按照章程办事……上次迫不得已,儿臣向蜀王伸了手,可这种事情……儿臣以为,可一而不可再,若是长此以往,不但有失朝廷的颜面,还……有损朕的威严。”
“嗯……”太后端起了茶碗,看着上面的青瓷花纹,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吧,做侄子的管叔叔借点东西,过后就还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朝廷的颜面……这天下是咱们家的,自家人互相救救急,怎么就失了颜面了?何况,皇上的威严也不是借了件东西就能损失得了的,你说呢?”
“母后……”
“行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事儿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如何能让国库再添些进项。母后问你,你心中……可有什么好办法么?”
启元帝闻言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了口:“母后,儿臣这些天辗转难眠,倒是有了一个主意,只是不知是否妥当,因此想来让母后为儿臣拿个主意……”
“哦?”太后依旧看着茶碗上的青瓷,问道:“我的皇儿向来能干,这一次是什么好主意呀?说来听听。”
“呃……”启元帝说道:“儿臣想……撤藩!”
啪!太后手中的青瓷茶碗自手中脱落,摔在地上,啪地碎裂成几片!
“撤藩?”
“是。”启元帝低头答了,又道:“母后以为如何?”
太后气息急促,但过了一会儿便安定下来,问道:“你先别问哀家的意思如何,哀家倒想先问问你,这个主意……到底是谁给你出的?”
“母后误会了,儿臣这几天辗转难寐,思前想后,觉得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根本解决朝廷现在的问题,倒不是谁给儿臣出的这个主意。”
“好!好!你倒是知道为君之道,还没怎么样呢就先护起来了。哀家也不问了!”启元帝俯身将茶碗的碎片一点一点拾起来,放到旁边的矮几上。只听太后又道:“方才你一开口,哀家就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只是不想立时点破,指望着你能临时改了主意,谁知道……到了最后,你还是说了出来……好!好哇!真是为君者,有气魄!”太后说着,忽地拿眼盯着启元帝,厉声说道:“可是你辗转难眠,这些天来想出来的就是这么一个主意么?撤藩?撤谁的藩?是撤你叔叔的藩,还是撤你兄弟的藩?”
太后越说越生气:“高祖皇帝曾经说过,世间情不过父子,亲不过手足,是以分封诸王至四方之地,以为朝廷屏藩,如此必能上下一心,国势安定。高祖皇帝是何等英武,不错,你现在也是皇上了,可你扪心自问,你可及得上高祖皇帝?”
“儿臣……远不及高祖皇帝之万一……”
“哼,你还知道。”太后又道:“自高祖皇帝以降,直到先帝,虽说降旨不再加封藩王,但也从没有起撤藩的心思!只有你……功不及高祖,智不及先帝,居然敢口口声声说撤藩!这藩王是列祖列宗封的,你想撤,先去问问列祖列宗同意不同意!问问祖宗规制同意不同意!”
启元帝压了压胸中浊气,平静地说道:“母后且莫生气,待儿臣细细说说,母后再教训儿臣不迟。”
“好,你说,哀家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些什么来!”
“母后先前曾说,高祖皇帝曾说过,情不过父子,亲不过手足,儿臣认为实是金玉良言。当日分封诸王,为朝廷屏藩,也是一时良策。其时四方未定,百姓难安,诸位藩王受高祖皇帝之封,平定诸方,安抚百姓,着实功不可没。”
“嗯……”太后听见启元帝这番说话,心情稍微好了些。“你继续说。”
“只是,自高祖皇帝至今,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朝廷的局势与当初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朝廷制订国策,须得应时,应势,求变,其后不断修正,才能保证国泰民安,上慰祖宗,下安黎民。儿臣斗胆说上几句,高祖的皇帝的国策在当时是有利的,可是到了现在,朝廷四方安定,偶有小患,也是癣疥之疾,只有北方戎狄才是大患。而今诸位藩王所占之地均是不小,且多为富庶之地,原本是朝廷的赋税来源,只因受了朝廷封藩,便从此不向朝廷缴税,一个藩王无须多言,可十几个藩王……加起来,这赋税的额度看起来,等于朝廷一下子便没了半壁江山!”
“什么没了半壁江山?你是皇上,这天下是咱们家的天下,即便是受了藩封,可还是受着朝廷的辖制,怎么能如此说话!”
“母后息怒,儿臣的意思是,朝廷一下子就少了一半的赋税……”启元帝依然平静地说道:“最早的藩王们知道体恤朝廷,即便不用缴税,也多给朝廷分忧,但时光流逝,代代相传,高祖的血是仍然在流,可慢慢地……越来越淡了。儿臣知道这话有些大逆不道,可母后是不知道眼下这些藩王的所作所为,朕有时候真的想问问他们,心里到底还有没有高祖皇帝,有没有列祖列宗,有没有天下黎民!”
“他们都做了什么了?”
“儿臣……不想说。”
“说说,我倒想听听,你对高祖皇帝传下来的血脉,有些什么看法!”
启元帝心头又是一堵,叹了口气说道:“母亲既然动问,儿臣便只说一件事。先前儿臣说过,朝廷向藩王借粮,长此以往,有失朝廷体面和君父威严,母后不便轻信。可现在儿臣听说南方市井已经有谣,道是:‘南苛北荒问天常,吃不上饭找蜀王。东边日出西边雨,刮风下雨看吴王’。母后比儿臣见识广博,自然知道这些歌谣会有些什么不对……”
“这只是居心叵测之人的伎俩,又与吴王和蜀王何干?”
“儿臣也是这般想。可是现在南方的人都道,天下谁人最富?不是蜀王,而是吴王。他开铜山,设盐茶道,多赋税,并桑田……江南半壁的财富都集中到他手里了,而朝廷一分一毫都无所得。所以有人说,朝廷管的是天下,但吴王管的是东南……”
“这……”太后忽地一个失神,身子晃了一下,启元帝见状,忙上前扶住了她。过了一会儿,太后缓了过来,看着启元帝说道:“这是居心叵测之言,皇儿……不可轻信……”
“是,儿臣明白。”启元帝停了一停,又道:“儿臣也不想因为几句捕风捉影的闲言,坏了亲情之义。还是说先前的吧,母后,先帝睿智强儿臣百倍,可以先帝的睿智,国库的状况也不比现在好多少!而且先帝一直在为此事发愁!母后方才说,先帝从未想过撤藩……儿臣以为,母后这话错了。”
“什么?!”太后听了顿时一惊,看着启元帝说道:“你说……”
“儿臣自跟父皇勤政以来,便一直留心,虽然父皇一直没有明说,可儿臣知道,父皇早就有了撤藩的心思,而且好像还与人商量过,只是后来……只是碍于当时的形势,不得不忍着,将此事压下来罢了!咱们得了天下,这么多年过去,也坐得稳了,很多人官也坐得大了,便不再像当年的先祖一般知道体恤朝廷,体恤百姓,他们只知道拿银子,领俸粮。儿臣以为,父皇早已经看得透彻,那些藩王占地一方,这些年尝到了甜头,若是朝廷下旨撤藩,他们八成会心有怨言,严重者……甚至会……”
“别说了!”太后大声喝止道。启元帝停了口,静静地看着太后。太后往后靠了靠,样了一会儿神,这才温言缓缓地说道:“皇儿啊,母后知道你是个好皇帝,劳心劳神了这么多年,将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条,不枉你父皇对你的期许。可是……唉!撤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他们可都是……先皇血脉,同根之苗哇!这旨意一出,先不说他们会怎么样,只你这一身,便得落下无数骂名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