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爱德华兹起初有些犹豫,不过看了看可可脸上自信的表情,思忖了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可可·罗切斯特,”他开口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布里埃纳军校新一届的学生,对吧!”
“是的,校长先生,”她回答道,眼神直视着他,并没有丝毫的躲闪或是畏怯。这并不是一个说谎者的表现,昆廷想。
“你之前说过,你父亲找到的证据,已经被你叔父弄丢了。这样一来,你为何还对证据的内容知道得如此清楚?“
因为我亲眼见过它。
“我叔父在信中很详细地描述过它,”她回答道,“那封血书给他带来的压抑感,令他印象深刻。”
“那你确定,你叔父给你的信,是他亲手所写?”
“是的,”可可点了点头,“他的字迹,我绝对不会认错。”
“那你把它带来了吗?“
“没有。”
丢失证据这件事情足以让她自责一辈子,这起原本已经成定局的案件突然之间就因为这个意外而变得悬而不决。
“那么把你叔父的信带给你的那个陌生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不认识他。”
“在你父亲还活着的时候,他在你面前提过或者暗示过和‘落日先锋’军团有关的信息吗?”
“从来没有。”
“那你亲眼看见他当初把证据交给你叔父了吗?”
“并没有。”
“……”
霍拉旭深呼吸了一口,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一只手紧紧掐住了椅子的扶手,深红色的软垫已经被压出了深深的印子。
剧本不该是这样写的。
看着昆廷·萨拜因一脸从容镇静地通过这番问话,寻找着可可言语间的漏洞,看着他就算不止一次提到“落日先锋”这个词,脸上的神色都没有丝毫变化——霍拉旭终于明白了维伦在信中提到的另外一句话——
“昆廷·萨拜因是整个欧罗巴王国最难对付的敌人之一。”
其城府之深,其演技之精妙,其气场之泰然,令霍拉旭感慨不已。
天枰又开始不知不觉地向反方向倾斜。
王**神还是王**神,虽然他贪污受贿,也帮人做过事。
但纵观欧罗巴王国所有政府要员,谁又没有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经历?
他这份坦坦荡荡、问心无愧的气势,就已经让方才稍占上风的控方隐隐为之退怯。
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落日先锋”军团覆灭之案,实际上是另一些大人物所捏造出来,拿来陷害王国曾经的英雄的。
到最后,可可回答问题的语气已经掺杂上了隐约的哭腔。毕竟,她还是个少女,一个肩上扛着太多人愿望的少女。
“我想问的就这么多,”昆廷·萨拜因说道,“如果我的律师罗宾逊夫人没有什么异议的话,那么我方便不再传唤证人了,直接开始结案陈词吧!”
萨拜因这话说的沉稳有力、理所当然,一时间,在高大宏伟的第一庭之中,仿佛他才是真正的法官。
“我没有异议。”罗宾逊夫人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如大梦初醒般地说道。
之后便是两位律师的结案陈词。因为其内容和他们的开场陈述差不多,霍拉旭便没有再细听,只觉得布兰登律师的语气没有最初时那般铿锵有力了,与之相反,罗宾逊夫人口里则充斥着理直气壮的质问。
此时此刻,霍拉旭的目光主要集中在其他陪审团成员身上。
按照欧罗巴的法律,在审判期间,陪审团成员不得提问,不得交谈,不得做笔记,不得与外界接触,只能凭借自己的理智与良知,判断被告是否有罪。
相比条条是道、非黑即白的成文法,陪审团的判决有时却具备了太多的可操作性。
人不可能永远都保持理智,所以对于同一个案件,不同人或许会给出不同的裁决,接着,则是少数服从多数,以及法官最后的定罪。
其他陪审员的目光游移不定,霍拉旭只听得见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
随即则是爱德华兹**官的声音:“休庭,请陪审团进入评议室。”
霍拉旭迈着僵硬的步伐,落在陪审团成员的最后面,从席位上起身,朝着第一庭大堂一边的一扇木门走去。
门里门外,便是两个世界。骤然变得狭小而紧凑的空间,给了霍拉旭宛若窒息般的压抑感。
十二名陪审团成员坐成三排,每个人的面前摆放着一张空荡荡的白纸。
深黑光亮的钢笔被放在白纸一侧,其中酝酿着决定一个人命运的力量。
在房间的最前方有一个深色的木匣子,待陪审员做出判决之后,需要把自己手头的白纸投入其中,再由书记官来进行统计。
霍拉旭现在所需要做的,便是在眼前的白纸上写下“有罪”或者“无罪”。
他不禁想到了一个自己儿时和维伦,以及其他几个黑王冠的男孩子在荒野上经常玩的游戏。
他们围着篝火坐成一圈,讲述着一个关于凶手、遇难者与审判的故事。
其中一个人扮演凶手,但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他隐藏在人群之中,和旁观者们一起,阐述着事情的经过,解释着自己的推理,从而证实自己的清白。
随后,他们要通过投票的方式,在游戏的参与者之中找出这个“凶手”。
票数最高者,将被“法庭”处以“刑罚”。
当年霍拉旭做过“凶手”,也做过“平民”,遭到过“法律”的“惩处”,也曾被负着“罪名”侥幸“逃生”。
如今在他眼前的,是另一场关于凶手与被害人的游戏。因为凶手的罪行是真正存在的的,所以霍拉旭并不希望其逃脱生天。
但这一场游戏的结局并不取决于自己,或者说,并不仅仅取决于自己。
霍拉旭注意到自己身旁的陪审员们都在犹豫。
当然,并不包括霍拉旭在内。他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他在纸上写了一个词,走上前去,不假思索地投入了木匣子中。
他知道自己的果断是因为没有选择。自从小时候被维伦从废墟里捡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了选择的余地。
但他还是感到很开心。
一票也是票。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问心无愧。
只是维伦,我必须得对你说声对不起。因为我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