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米尔伍德的视野之中,眼前的少年面容清秀如昔,澄澈的眸子和微微上扬的嘴角间,甚至还体现出几分孩童的纯真,但经过了方才的问答,米尔知道,眼前这个在逆境中成长起来的少年,究竟有多么可怕。
于是,他看到诺亚兰开斯特弯下腰,凑到他耳边说道:
“内政大臣坎伯兰,其实不是病死的。”
诺亚的呼吸轻拂他的耳廓和发丝,令他感觉脸上痒痒的。尽管对方的话听上去轻描淡写,但是米尔伍德却为之不然而栗。
难道……
他睁大眼睛,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你猜对了,”诺亚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以赞许的口吻说道,“坎伯兰那混蛋,如果让他寿终正寝,真是太便宜他了。
“伍德先生,多亏了你给我的海洛因,我让他体会到了天堂般的快乐,以及地狱般的痛苦。在死亡的道路上体会人生酸甜苦辣,便是我支付给他的学费。”
听到这话,米尔伍德心想:难道他要灭口?
他万万想不到,曾经那只温顺的小羊羔,也会露出獠牙!而米尔自己,说不也在对方变成恶魔的道路上,贡献了一臂之力。
他意识到,孩子总是会长大的。
而像诺亚这种在黑暗中长大的孩子,也会对没有光明的世界习以为常。
“放心,我不会杀你的,”似乎是察觉到他内心的恐惧,诺亚居高临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监狱这地方,可是你最好的归宿呢!”
话音落罢,诺亚重新戴上兜帽,离开了牢房。他步履如风,很快便消失在了监狱走廊的尽头。
米尔伍德再一次陷入了孤独与恐惧之中。
当诺亚说出这番话后,他意识到,自己这辈子,恐怕没有机会离开牢房了。
之前,他之所以能够平静地接受命运的安排,是因为他坚信天无绝人之路他今年才四十来岁,如果他熬得下去,一定能熬到王国下一次大赦。
但诺亚却告诉他:你这辈子,就好好地为自己行为赎罪吧!
诺亚是欧罗巴的王储,未来的诺亚四世。
以他的手段,一定能登上王位。
不管怎样,他绝不可能放过自己。
可惜,诺亚又是那么的年轻恐怕就算自己变成监狱里的枯骨,对方依旧风华正茂,正值壮年。
在熬死对方之前,他肯定会先熬死自己。
他很绝望。
招惹谁都行,不要招惹少年人这是米尔伍德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收获到的血的教训。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继续过着枯燥乏味的监狱生活。
以前米尔还有机会阅读最新的《莱庇提亚日报》,了解欧罗巴的政治局势,虽然自己已经失去了像以前那样翻云覆雨的能力,但至少可以打发无聊时光。
然而现在,或许是因为诺亚下了死命令的缘故,狱卒们拒绝给他提供任何书籍报刊,甚至拒绝跟他聊天!除了为他送来一日三餐,其他时间,狱卒们都把他当成空气。
米尔忽然感觉,无聊,才是人间最为可怕的刑罚!
当他不得不放弃曾经所热爱的一切,当他生命的意义被强行剥夺,当他成为日日夜夜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行尸走肉,他甚至萌生出了自杀的念头。
他确实尝试过自杀。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释放出狱,凭借以前的根基东山再起。众人艳羡的目光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身边,他成了聚光灯下最耀眼的人物。
但一觉醒来,现实击败了他。
他觉得自己活成这般猪狗不如的模样,不如去死。
于是,他鼓起勇气,深深吸了一口气,闪电般地回忆了自己的一生。
随后,他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向白得刺眼的墙壁。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不论结局是天国还是地狱,我都可以接受。
但狱卒阻止了他。
他们从背后把他拦腰抱住,制止了他疯狂的举动。
“殿下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狱卒们莫无表情地说道,“不然,我们几个将会成为你的陪葬品。”
米尔苦笑了一声。
他现在,活得还真他妈的卑微!就连死,也不能自己做主了。
曾经享尽荣华富贵的米尔伍德,此时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直到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几天,或许几个月,或许几年,他的牢房之中出现了一团黑烟,随后,黑烟渐渐地凝聚成人形:高大英挺,黑发灰眸,赫然是给他设下陷阱的维托布亚诺!
“你”
“嘘,小声,”维托布亚诺把食指放到嘴唇旁边,“当心被那些狱卒发现。”
此时米尔伍德忽然看见,门口那些守着他的狱卒,竟然莫名其妙地沉沉睡去。不过想到维托神秘莫测的出场方式,他并没有感到有多么奇怪。
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维托,他突然想起了几个月前,二人在德古拉斯巷别墅里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维托刚到莱庇提亚不久,没有根基,没有底蕴,却敢周旋在三大家族与新党之间,用并不充裕的资金操纵莱庇提亚的股票市场。
他突然觉得自己失败得理所当然。
“杀了我吧!”米尔伍德双膝一软,跪在了他的面前。经过了这几日生不如死的折磨,他觉得死在对方手里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维托眉毛一扬。
米尔伍德此时的反应,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他以为对方会负隅顽抗。然而实际上,对方早就在现实面前认输了。
“起来吧,这不是忏悔室,”维托冷冷说道,“你说说看,我为什么要杀你?”
“十多年前,埃迪墨菲被我陷害而死。这个理由足够吧!”
这是米尔伍德第一次承认这件事情。他为了寻死,已经不惜违背自己的本心。
随后他看到,维托布亚诺眯起眼睛,挣扎着,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灰色的眼睛里酝酿着狂风骤雨,也暗藏着别人难以理喻的痛苦。
米尔心想:这根本就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游戏。没有胜利者,只有一个残留着痛苦与悔恨的世界。
只听见维托缓缓开口道:
“你确实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