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伦,这就是你为你选择的人生付出的代价。”
翡翠色的星光自窗口透进简陋的屋子里,照亮了卧榻上中年人黝黑的脸庞。他声音微弱,神色恍惚,已是生命垂危。
卧榻旁,削瘦的少年浑身笼罩在阴影之中,一边紧紧握住中年人的手,一边郑重地点了点头。微弱的光线之下,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眼眶里的泪水闪闪发亮。
“我明白,教父。”少年的嗓音微微颤抖。
中年人脸上挂着欣慰的微笑,缓缓闭上眼睛;随着少年心跳加速,他手腕的脉搏也逐渐停息。
在两只紧握的手间,似乎有黑色的光影悄然闪现,随后渐渐地凝聚为有实质的烟雾,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游动,穿行,映射着过往时光的幻象,沿着少年的手臂一路向上,缓缓爬行。待其抵达少年的肩膀时,则突然“嗖”地一跃而起,钻进了少年的太阳穴。
少年闷哼一声,直直倒在地上,彻底地晕厥了过去。时过许久,他方才悠悠地从地面上爬起来。斜斜照入屋内的翡翠色星光落在他的半边脸上,使得他深蓝色的眸子熠熠生辉。
这双漂亮的眼睛乍一看上去,似乎和方才别无二致,然而,滚动其中的泪珠子已经和当年的纯真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变得冷静,深邃,波澜不惊。
从这天起,他的脑海中拥有了两个人的记忆——涓涓细流属于自己,汪洋大海属于教父。
他深深吸了口气,最后望了眼永眠的教父,踏着斑斓的星光,推开了背后的房门。
一个人已经等在门外。
他背对星光,身板挺直,静静地站在台阶之下,不知是在给教父送去最后的祝福,还是给走来的少年表达心中的敬意。
“墨菲阁下,“那人说道。
他的表情淹没在阴影之中,却毫不迟疑地微微躬身,亲吻了维伦的手,话中用了“阁下”这一敬称。
“黑王冠”,废墟流民的避难所,是教父与维伦一同打下的基业。
在这之前,教父是黑王冠的领袖,维伦则是他的继承人。
然而,当维伦真正接过教父肩上的担子时,他还是感到猝不及防。
“霍拉旭,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们都是兄弟,何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维伦嘴角微扬,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再说,新一代教父的交椅,还轮不到我坐呢。”
“我实在想不到在整个黑王冠里,有谁比你更配得上那把椅子了,”霍拉旭困惑而不屑地说道,“到底是哪个家伙取得了教父的青睐?”
维伦没有回答,只是从衣兜里摸出了一枚朴素的指环,在星光下随意晃了晃,便又随手塞了回去。
“我懂了。”那人自言自语。
“还有,”维伦接着补充道,“从今天开始,就忘了'墨菲'这个姓氏吧!我叫维伦·梅瑞狄斯。”
荒野之上,烈火升腾,摇曳的火舌照得维伦的面孔忽明忽暗。在炽热的火苗之中,维伦仿佛看见了教父的灵魂在朝他微笑,依旧是和过去一样爽朗、洒脱,随后则化作袅袅青烟,消散于无垠天际。
但一直等到教父的遗体与明亮的火焰一起消散在荒野上时,他的目光仍然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在他身后,还站着数十衣衫褴褛的人。他们曾受过教父的恩惠,以忠于教父为代价,来换取黑王冠的庇护。
火苗熄灭之际,一个人走上前,手捧一个木制的十字架,朝维伦颔首致意。维伦默不作声,从衣兜里掏出了教父用过的一柄匕首,轻而易举地在磐石般的地面上凿了个口子,把十字架插了进去。
荒野上没有立墓碑的传统。在众人看来,只有活人才配得到尊重。然而,维伦并不希望抚养自己长大的教父被这个薄情的世界忘却。
他深深叹了口气。
“维伦·墨菲!”当他还在缅怀教父的音容相貌,一个脏兮兮的年轻人气势汹汹地朝他奔来,其嘴里嚷嚷着恶毒的咒骂,“你这个混账!奸诈、无耻、狠毒之辈!你害死了教父!你不配做黑王冠的领袖!”
维伦眯起了眼睛,莫无表情地打量着这个来搅乱的不速之客。
这个表情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教父的脸上,令他的敌人闻风丧胆。
然维伦一直等到对方近了自己的身,方才有所行动。
当那人挥舞着拳头朝他脸颊上狠狠砸来的时候,维伦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虽然踉跄了几步,但还是阻止了他疯狂的攻击。
众人远远望去,维伦明显要比他的敌人瘦弱很多,就算一时把对方制住,也不代表他拥有最后的胜算。
而教父死于维伦之手这个说法,尽管听上去荒诞不羁,却因为这个不速之客理直气壮的态度和维伦不做解释的行为,渐渐盘踞在了众人的心头。
一场毫无道理的斗殴,瞬间就成了维伦对自己继承权的证明之战。弱肉强食是荒野上亘古不变的规矩,而解释的权利永远只掌握在强者的手中。
“我并不知道如果我谋杀教父,其意义何在,”维伦冷冰冰地回应了一句。
话音落罢时,他紧紧盯着眼前这位偷袭者,嘴里低声念叨着一段冗长的、仿佛是咒文般的话——随即,偷袭者原本坚决的眼神忍不住开始游移,瞳孔深处是突如其来的恐惧。
趁其眼神恍惚的刹那,维伦手中的匕首化作一道惨白的光影,准确无误地刺穿了这人的喉咙。鲜血沿着这人的脖颈向下流淌,闪亮的匕首却洁净如洗。
这人的身体软软地倒下,但眼睛里却不甘的意味儿。尽管声带已被穿透,令他说不出话,但他依旧不忘以唇语道出最恶毒的诅咒。
“弑亲者,”他嘶嘶道,他知道维伦看得出他在说些什么,“我诅咒你……你会竭尽全力以……得到一切,然后作茧自缚……以失去一切……一切关爱你的人,均会因你而死……而你将会背负着……滚滚骂名和无尽悔恨……求生不得,求**……”
“聒噪。”维伦看不下去这人的模样,冷冷地说了一个词。那人很干脆地死了过去,唯有染了黑血的眼睛仍然直愣愣地盯着天空,还有居高临下的维伦。
一个葬礼,两条性命。维伦不介意用一个权威的挑战者来给教父陪葬。
麻烦被干脆利落地解决了。
但不知为何,这人的诅咒让他隐隐有些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