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十五年,梁鸿与家人来到钱塘已经十三年了,这十三年他就在方府做着长工,过的十分安然舒服。
没有功名利禄的牵绊,也没有在北方那么大的名气,让朝廷来征召自己出去做官。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梁鸿与妻儿虽然感觉平淡,但却十分美满。
不过梁鸿在这十三年里,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学识以及德行,让方龄对他十分敬重。
也正因为如此,方龄也并没有把梁鸿当一般的仆人对待。
而至于方娇,看到梁鸿与丑妻和和美美,平日里并无任何吵闹,对梁鸿也颇有好感。
但这好感并不是男女之间的好感,而是出于尊敬的那种好感。
这一天,已经六十一岁的方龄正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散步。
“主公。”一身布衣的梁鸿从门外走了进来,远远地就朝方龄行礼。
方龄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立刻挤在了一起。“伯鸾啊。”
梁鸿上前扶着方龄,道:“主公身体一如往常那般硬朗。”
方龄摇摇头,道:“不行了,不行了,老了。”
说着,方龄抬头看着梁鸿道:“你还没吃饭吧,善堂里不是有饭吃吗?”
梁鸿笑道:“午饭是在善堂吃的,晚饭和夫人一起吃。”
“好,好,那你快去吧,我都闻到饭菜的香味了。”方龄缓缓说道。
“好,主公小心。”梁鸿点了点头,然后轻轻的松开方龄,拱手行礼之后便朝自家居住的小院走去。
方龄看着梁鸿的背影,忽然有些好奇眼前这个人和他的妻子究竟是如何过的这样平淡恩爱的。
于是他拄着拐杖,悄悄的来到了梁鸿住的院外,然后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梁鸿的长子已经十七岁了,幼子也十五岁了,两子如今都在县衙里找了一个文书的差事。
虽然梁鸿不想做官,但两个儿子的事业梁鸿却任由他们自己选择。
所以如今也只有梁鸿夫妻住在这里,两个儿子过几天会回来看看他们。
方龄来到院中,看到院内的小屋的门并没有关上,还漏着一丝小缝。
方龄从房门的小缝里看了进去,只见梁鸿进屋后跪坐在桌案左侧,静静的看着在一旁忙碌的孟光。
不多时,孟光将准备好的饭菜摆在一方小木案上面,小木案很薄很宽,四角各有四条小腿。
孟光端着饭菜来到梁鸿面前,然后将小木案高高举起,举到与自己眉毛相等的高度,然后慢慢跪在梁鸿面前。
梁鸿此时也起身,也对着孟光跪了下来,然后伸出双手,从孟光手中接过小木案,也举到自己眉毛的位置,然后将小木案放在桌案上面。
“吃饭吧。”做完这一切之后,梁鸿笑着对孟光说道。
于是两人就开始一起和和睦睦的用起餐来。
在外看着这一切的方龄大为震动,他静静的走出小院,感慨地道:“相敬如宾,世间竟有这样的夫妻。”
从此以后,方龄对梁鸿更加的敬重,对梁鸿一家也无比的厚待。
但尽管如此,仍然不能阻挡厄运的降临。
永平十七年,梁鸿病重,孟光彻夜守在梁鸿身边照顾,方龄与方娇请了所有的好郎中来为梁鸿治病,但仍旧回天乏术。
永平十七年秋,梁鸿病死。
所有与梁鸿熟识的人都来到了方府吊唁,方龄亲自为梁鸿置办葬礼。
在众人商议该将梁鸿埋在哪里的时候,有人说道:“要离烈士,而伯鸾清高,可令相近。”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我们吴郡的要离是壮烈之人,而梁伯鸾品性清高,可以让他靠近要离。”
于是,梁鸿便被葬在了要离墓的旁边。
在埋葬完梁鸿之后没多久,孟光便辞别了方龄,辞别了这个呆了十多年的地方。
孟光带着两个儿子,最后来到梁鸿墓前祭拜过梁鸿之后,便准备启程返回关中的扶风老家了。
就在方龄等人送孟光出城之后,孟光与两个儿子三人坐着方龄赠送的马车出城没多久,就看到一名身着羽衣的道人站在路中央。
孟光的长子停住马车,并走了下来,来到道人面前问道:“拜见道长。”
桓恕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笑道:“你是梁伯鸾的儿子吗?”
梁鸿长子看着桓恕,疑惑道:“道长认识我父亲?”
桓恕道:“不认识,但有人认识,他听说梁鸿病故,你们要回北方,特地让我来送你们一程。”
梁鸿长子听了,连忙深施一礼,然后回到马车旁对孟光道:“母亲,父亲生前好友派人来送我们了。”
孟光带着小儿子走出了马车,一家人来到桓恕面前。
桓恕从背上取下一个包袱,对孟光说道:“这里面是我家祖师给你们的盘缠,这一路山高路远,你们拿着好作防身之用。”
孟光接过包袱,手中只觉一沉,她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竟然是明晃晃的十个金饼和三块美玉。
“这...这我们不能收。”孟光将包袱递回桓恕的手中说道。
梁鸿的两个儿子也连忙道谢,并且说道:“道长来送我们,我们已经非常感激了,道长替我们给那位前辈道个谢,但这些金子,我们不能收。”
桓恕笑道:“祖师知道你们不收,所以告诉我说,如果你们不收的话,就报上他的名字。”
说着,桓恕道:“祖师他姓陈,名景文,字伯云。”
“陈伯云?”孟光听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思绪一瞬间穿越数十年,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风雪漫天的霸陵山中,回到了那个下午。
太衍与陈景武从山上下来,来到她和梁鸿的小屋中喝酒。
当时他们三人饮酒赋诗,唱歌明志,那是她一生中永远也忘不掉的惬意时光。
但这一转眼就是十几年过去,陈景文这个名字已经被人们遗忘,取而代之的是‘太衍真君’这个威严的称呼。
而自己的夫君梁鸿,也已经故去。
孟光抹了一把眼泪,看着桓恕再次递过来的包袱,她接了过去。
“别人送的,我不收。但伯云送的,我收下了。你回去替我谢谢伯云...”孟光说着,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袱,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桓恕点点头,道:“祖师说,希望你不怪他没有亲自来送你们...”
孟光摇摇头,说道:“不怪,不怪,这是伯鸾选择的生活,我是他的妻子,心中从无半分怨愤。你回去告诉陈伯云,他永远都是梁伯鸾的朋友。”
桓恕应道:“我会带到的,你们一路保重。”
随后,孟光一家人对桓恕拜别之后,上了马车,在齐整的马蹄声中逐渐远去。
看着远去的马车,桓恕身后飘下一片红色的枫叶。
桓恕看着枫叶道:“你不是要去人间走走吗?现在就可以去了,不过有一点你要做到,那就是护送他们平安到达扶风老家。”
枫叶中响起了红叶的清脆娇嫩声音,“好,我会办到的。”
说完,枫叶便无风自动,以极快的速度飞到了孟光等人的马车顶上,然后落了下去,静静的躺在马车上面。
梁鸿虽然已死,孟光也回去了关中。
但关于两人的故事却在吴郡开始广为流传,并且被人们传颂。
后来梁鸿夫妻相敬如宾的故事越传越广,甚至第一次开始以一种文化向中原传播。
再后来,两人的美好故事被总结成了一个成语,千年万年的流传了下去。
它就是:举案齐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