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密候府,身为当朝太傅的邓禹正坐在厅堂上养神,其长子邓震在一旁服侍。
邓禹喝了一口参汤,目光落在汤水上,眼睛里泛起一丝疑惑。
邓震抬头望了自己父亲一眼,然后开口问道:“要说伏波将军收受贿赂,此事也许可信,毕竟谁都知道去年他往自家运了一车珍宝回来。”
“可要说他私通蛮兵,败坏大军,图谋不轨,就有些让人难以置信。”邓震缓缓说道。
邓禹点点头,“的确如此,只是如今马文渊已死,就什么都说不好了。”
邓震问道:“难道陛下真要将马氏一门灭族吗?”
邓禹眉头一抖,身上莫名的感到一阵寒意。
虽然他和马援同朝为官,且没有多少交集,关系也说不上多好。
但是作为一起与当今陛下起兵打江山的同僚,马援死后的下场,依旧让他感到了一丝恐惧和威胁。
而邓震此时也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脸惊恐地道:“陛下莫非欲效太祖高皇帝故事?”
“慎言!”邓禹连忙呵斥一声,然后抬头朝厅堂四周看了一眼,对那些家仆道:“谁要是将这句话传出去,哼!”
仆人们连忙下跪表忠心,“侯爷请放心,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退下。”邓禹挥手道。
仆人们飞快起身退了下去,有些话你让他们听,他们就不敢听。
尤其是在这种高官豪门之家,那是听错一句话,就有可能丧命的。
太祖高皇帝,就是大汉的第一代皇帝刘邦。
刘邦庙号太祖,谥号高皇帝,所以叫做‘太祖高皇帝’。
汉高祖这个称呼,只不过是司马迁为了方便,将太祖高皇帝进行了一个简略,写成《史记-高祖本纪》,于是变成了今天这个叫法。
但必须值得注意的是,刘邦庙号汉太祖,谥号为‘高’。而不是庙号为汉高祖,这样理解就错了。
而邓震说今上欲效太祖高皇帝故事,太祖高皇帝还能有什么故事,无非就一个,杀功臣。
但从史书上看,刘邦杀的也没几个,相比一千多年后的那个明太祖,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但至少刘邦之前的皇帝、诸侯王是不杀功臣的,比如秦始皇就没有杀功臣。
所以刘邦杀了几个不听话的功臣,就被儒官书生们大肆渲染。
无非是就连秦始皇那么残暴的皇帝都不杀功臣,刘邦却杀了好几个,就这样一直传到今天,所有人都知道刘邦杀功臣杀的厉害,但只要仔细看看史书,就知道他并没有杀多少人。
无疑,邓禹等人也都是相信这个传说的。
邓禹喝退家仆之后,朝邓震道:“切记慎言。”
邓震也知道刚刚自己话有多危险,连忙点头应道:“孩儿知错了。”
邓禹点点头,然后说道:“我觉得不是如此,马文渊之事,是有前因的。他很早就得罪了梁松与窦固,现在又有建威大将军插手进来...”
“梁松和窦固还好说,只是建威大将军插手此事又是为何?”邓震问道。
邓禹缓缓说道:“应该是为了其弟耿舒,前次陛下问及出征五溪蛮的策略时,马文渊与耿舒都有上表,只是陛下采纳了马文渊的意见。如今大军困在壶头关,死伤惨重,而马文渊又病死...所以...”
邓震似乎有些明白了,此事本来就不需要说的太清楚。
邓禹对邓震说道:“你且看着,等此事过后,耿舒便会以主将的身份挂帅出征五溪蛮。”
邓震沉默了下来,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各大功臣家族一旦跟随皇帝平定江山之后,就会为自己的家族谋取更多的利益。
这次马援之死,就是一个开端。
想到这里,邓震抬起头来,看着自己苍老的父亲,这一刻他无比的恐惧,害怕自己的父亲一走,邓家也陷入此等险境。
似乎看出了邓震内心的想法,邓禹笑道:“现在各位大臣都还没有出声,应该和我们一样,在静观事态变化。马文渊之事陛下已经下了决心,想要扭转是不可能的了,但是至少有一件事我们可以做。”
“什么事?”邓震问道。
“救下马文渊的一族老小。”邓禹说道。
邓震问道:“只救伏波将军的家人?”
“对,不过这件事我们不能先开口,要等一个契机,等别人先开口。”邓禹说道。
邓震似乎有些不明白,“不为马伏波澄清罪名,不为他求情,只救他的家人,这可以吗?”
邓禹肯定地道:“只有这样,那些公卿大臣们才能和我们站在一起。”
“为什么?”邓震问道。
邓禹说道:“因为他们都明白那句话: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邓震明白了,马援死,因为他生前的过错,皇帝将其论罪,但如果可以保全其家人,就是一种成功,至于马援是真的有罪还是被冤屈的,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不能让马援被灭族。
道理很简单,今天马援死了,因为被人告状就要祸及全家,那以后邓禹死了,邓家也会遭殃。
恶头不能开,所以邓禹才说只有这样那些功臣们才会和他站到一起为马氏族人求情。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傻子,马援已经死了,为他请求洗冤没有意义,有意义的就是尽量保全马氏族人。
他们既是在保全马氏族人,也是在为自己家族着想。
因为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先例,就会泛滥开来。
这就是孔子说的: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只是这第一个站出来为马氏族人说话的是谁,邓禹不知道,他只能静静的等待着。
陈景武拨开竹帘,走进了小小的阁楼中。
阁楼中一个柔弱而又挺直的身影坐在桌前,陈景武静静的走上前去,在她身后悄悄看了一眼。
只见她双手捧着一卷竹简,展开了只有小小一节。
而她的目光根本不在手中的竹简上面,而是落在空空如也的桌面上,就那样直楞楞的发着呆。
这时,一名侍女从外面走进阁楼中,一眼就看到了陈景武。
她来到陈景武的面前,正要行礼,却被陈景武给拦住了。
这名侍女正是陈景武妻子从马府带出来贴身婢女,淡竹。
只听淡竹低声道:“夫人已经捧着竹简,在这里枯坐半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