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前的真理广场。
闪着森然寒光的弩刃对准反对声最高的人群,像一只手,狠狠掐住了聒噪者的脖子,只剩下话语被强行中断后的尴尬和荒唐。
画面滑稽得就像一出默剧,短暂的沉默后,人群爆发出极大的慌乱。
“安静!”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暴喝,躁动的人群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也停止了骚动。
紧接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大地震颤。人们回头望过去,赫然发现和克鲁塞街区的大街小巷里不知从哪儿涌出来一队钢铁洪流般的卫队,身着乌黑发亮的铠甲,举手投足间显示出了可怕的纪律性,从突然冒出到重新列队、分头将整个广场合围,拢共也不过用去几分钟时间。
“王城近卫军……”
人群中的菲利普喃喃道,饶是身为斥候的他也没发现今晚的异样,这固然与他许久未出校门有关,但另一方面,没人想过这只四千人的队伍会被化整为零安插在皇城以外,和治安所的人偷梁换柱,并在这个时候出现。
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流血事件,不,暂时还得将“流血”两个字去掉,因为极有可能化为不起冲突的和平演变。
多亏真理广场的特殊地形,近卫军堵住一边出口后,离开广场的途径就只剩下了两条,一是进入皇宫,二是插翅飞到天上……
今晚能出现在这儿的至少都有些眼力见,也明白此时不能轻举妄动,于是局面被稍稍控制以后,无数道目光都落在了高塔的人身上。
除了两名跪在费洛面前、抖得像筛糠一样的主祭之外,高塔这次也来了不少人。和往年一样,几名主祭带着近百人的骑士团,虽然没有马,但一身亮银色铠甲也很能说明问题。这种盛大节日上一般不允许武士佩戴武器,但高塔人却能无视这条规则……然而现在,再重弩面前,这也远远不够看了。
常人看不懂高塔此次来人里有没有教宗,以及教宗来没来意味着什么……但此时迫切地期望救星出现的贵族们可就不这样想了,他们伸长了脖子,期待有人可以终止这一场闹剧。
于是,万众瞩目下,一位白发苍苍的主祭站了起来。
“神爱世人。”
他用怜悯的语气说道,目光掠过森然的弩刃,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不屑。
“神会宽恕愚昧、走入歧途之人。”
“但这不代表神不会原谅一切诋毁与亵渎,不会对蛊惑人心之人放任自流。”
简短的一番话,仿佛一直强心剂,打入众信徒心里。贵族阵营的一大票人无不感动得热泪盈眶稀里哗啦,就差跪在地上顶礼膜拜了,只可惜主祭的一番嘴炮比起闪着光的随时可能发射的弩刃终究差了点味道。
他们还需要更猛的。
白发主祭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如今到了高塔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克拉克,后者此时正对着人群,似乎在寻找什么。
感受到他的目光,公爵大人皱着眉头望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
这其中似乎有警告的意味。
警告我?
主祭在心里哼了声,他深感这是高塔沉寂太久,给了这群凡人以机会,让他们误认为能够翻腾起浪花。
这位主祭显然没有明白公爵大人的真正含义:到目前为止,除了这一只突然出现的近卫军和重弩以外,皇室还没打出任何底牌……或许在这位主祭看来他们没有底牌,可他也不想想,没有任何底牌的皇室敢这样宣战?退一万步讲,如果靠这样单薄的力量就能上天,那皇室何至于沉寂了这么久……
他们之所以敢这样做,必然还有后手。之所以尚未出现,是因为还不到出现的时候……尤其是盖恩隐约猜到底牌是谁的情况下,这才给高塔善意的提醒,这时候贸然动手不正好给对方出牌的机会么?
出牌这种事,如果师出无名,就成了对自身实力的单纯炫耀,容易引来恶感和厌烦,皇室之所以在等,就是为了引出高塔的反击,接着他们再反击。如果每一手都被恰到好处地钳制,一攻一守之间消磨的不仅仅是力量,还是围观者眼中高塔自古以来的威严和神秘,以及为皇室造势。
可惜主祭不懂这些,他不懂自己被当成了垫脚石,今晚皇室就要踩在它们身上一步步站到最高处。
公爵大人已经开始思考议会家族的归宿了,无论今晚的输赢,他们都无法置身事外。只是应该在何时加入哪一方,这就成了问题。
他更期待看到两败俱伤的局面,当自己成为打破平衡的稻草时,就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
另一边白发主祭放下狠话后,缓缓来到一座雕塑前。
广场上一共有四尊高塔主祭的雕像,现在每一尊身旁都站着一位主祭。
四人相互对视一眼,各自点点头,将手贴在雕像上,浑身泛起柔和的乳白色光芒。
接着,仿佛带着空灵唱诗声的祷告逐渐响起,变得空灵……
“神说,凡诋毁我者,若忏悔就能得到宽恕。
“神说,凡亵渎我者,若顽固必将归于元素。
“神说,凡归于元素者,必将被我救赎。”
……
随着祷告声愈发响亮,雕像上发出的光芒也愈发刺眼,光芒顺着主祭的手臂来到他们身上,储存在雕像中的神力源源不断地强化着他们的躯体,在克拉克凝重的目光中,这四人的气势不断攀升,仿佛没有尽头。
他不由得看向人群。
眼下这四人随便拎出一个都足以毁灭皇室当前所有力量,重弩也不在话下,而且双方一旦撕破脸皮,也不存在什么人道和同情,有那群贵族做后盾,即使主祭手刃了国王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毕竟珈蓝终究是诸多贵族联合统治的王国。
你会怎么应对呢?他竟隐隐有些期待。
很快,他的期待就有了回应。
回应他的是接连四声震耳欲聋的爆炸。
砰!砰!砰!砰!
爆炸来得毫无预兆,十分突然,以至于公爵大人都没反应过来!
不是别物,正是四尊原本正在光芒大作的雕像,它们极致的光芒中突然爆炸!尘埃瞬间笼罩了广场,巨大的冲击力摧毁了距离最近的主祭们的身体,四人就像破布袋一样,从粉尘中带着长长的尾巴划破夜空,身上的光芒尚未消失,看起来真的如流星一般璀璨……
爆炸声让人群愣了一瞬,接着开始躁动起来,慌不择路地向后推搡着逃跑。
关键时刻,眼看局面就要失控,人堆里突然传出一道道安定的声音。
“安静!”
“不要慌!”
“余波结束了!”
珈蓝学院放假一天,人群中观战的法师导师们不在少数,而且恰好法师协会的人也罕见的离开了时光塔。于是人群种不断有颜色各异的光罩升起,将雕像爆炸的碎屑连同冲击一并拦了下来。
尽管如此法师们实力不俗,出手也足够迅速,可护盾还是被碎石和冲击撞得坑坑洼洼,一度变形。
一切尘埃落定后,几名珈蓝学院的老师出手,用阵风吹散了广场上的雾霾。
本该矗立着雕像的地方残存着四个大坑,放射状的爆炸痕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至于四位主祭,化作流星划破夜空后接二连三硬着陆,身体基本只剩下一小半,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在场的家长连忙捂上自家小孩的眼睛,不忍直视。
众人这才发现,距离爆炸第二近的国王和皇子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面护盾,一个矮个子中年人正站在费洛身后。
“那是贝纳法师,三皇子殿下的老师。”
有人小声解释道。
“这背后果然有法师协会的影子……”
“胡说,我也是法师协会的我怎么不知道?”
“呃……好吧……”
这时一直沉默的费洛开口了,他的声音饱含讥讽和揶揄。
“这四座雕像分别建立于信仰历114年,17年,168年和177年。建造之初的理由是缅怀和纪念战死在清剿异端战斗中的信徒们。然而四名主祭们刚才的举动却在告诉我们,这四座雕像原本就是作为武器建造的!
“试问,高塔是在六百多年前就预料到了这一天,预料到此时此刻会有一名皇子向高塔宣战,因此提前做好准备,还是无论何时何地,他们都做好了随时向皇室宣战的准备!?诸位高塔的祭司们,请务必回答我!”
高塔的主祭本来有十二位,当初追击米勒死了一个,刚才死了四个,现在跪在费洛面前两个,还剩五个能动弹的。可这五人都不是关键时刻能站出来的,因此才活到了现在……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被问得哑口无言,头也不敢抬。
气氛渐渐不太对了,在《斯矛纽斯》长达半个月的造势下,法蓝城内本就人心浮动,如今费洛的质问没有人能够回答,这就足以说明问题,连那群对信仰坚定无比的信徒也开始面露犹豫和退缩之色。
剩下五人中隐隐以一名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为首,他看了眼咄咄逼人的费洛,又看了眼眉头微蹙的克拉克公爵,咬咬牙,传了段话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