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范雄收下了金子，又默认了秦华的提议。钟黄心中一动，突然开口道：

“范捕头你现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我认为你不必太过忧心。

以我看来，范捕头你今日仗义出手，以一敌四勇救侄女，所作所为都有目共睹。奈何敌人凶残毒辣，最终还是双拳难敌四手，向四丑低了头。

然而我想你之所以向四丑低头，其实也只是为了保全杏儿，保全有用之身为国效力。认识到这一点的人都会为你的忠义之心和爱女之情所感动。

若是今后有人胆敢散播与此不符的言论，我觉得那就是谵妄之语、是谣言，是应该坚决予以杜绝的。不知捕头以为然否？”

范雄闻言一呆。他不明白眼前这少年明明武功心智俱是人上之人，为何会突然说出如此颠三倒四之语。

自己明明是为了十五娘才赶到此处。而认杏儿为侄女也是事后才有的事，此人为何会倒果为因呢？

好在范雄虽是武夫却绝不是毫无心机之辈，因此他再三思索之后就明白了钟黄此言的用意。

这少年哪里是倒果为因，他明明是在故意歪曲事实以保全自己的名声。

想到这他不由心中一暖：眼前的这位少年真是个热心肠，为了自己都不惜颠倒黑白了。

秦华当然也明白钟黄的言外之意，连声附和道：“钟兄弟言之有理。依我看，范捕头今日所为足可称大丈夫。我想只要我们将今日范捕头为救杏儿勇斗四丑之事先行散播开来，日后若再有人乱嚼舌头，想必乡人们也是不信的。”

范雄见在钟黄和秦华一唱一和之下，自己摇身一变就成了一位为救侄女勇斗四丑的蜀中好叔父。自己刚才跪地求饶的丑态似乎也只是一场梦境。他既感激又有些热血上涌，不由冲口而出道：

“范某今日多承钟兄弟维护，这份情我范雄记下了，日后但有差遣我无所不从。来，钟兄弟，我敬你一杯！”

钟黄笑着应了。

其实在他穿越前的世界里，这种手段是十分常见的。

甚么小渣滓非礼良家妇女被其夫教训一番，却在事后倒打一耙，指责是对方夫妇无故殴打孩童。

社交媒体之上铺天盖地的颠倒黑白之说，直至良家妇女抵挡不住压力而自杀。

原本是一件很简单的小渣滓欠揍的事，最终却由良家妇女以生命为其埋了单。

小渣滓轻松获胜。

只要你掌握了言论的渠道，那么好人可以变坏。

只要你拥有了封杀的权力，那么黑色可以变白。

而今日这醉春楼中，秦华作为司户可以掌握部分官面的发言权。

范雄作为捕头，可以肆意封杀对其不利的言论。

那么日后传闻到底是范雄为老情人撑腰，结果惨遭打脸跪地求饶。还是范捕头为救侄女大战四丑，最终引得江湖豪侠出手相助。

一切就可以预料了。

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恶人可为，吾亦可为。

…………………

范雄连干三杯，告罪了一声便往楼下去了。不久楼梯上就传来咚咚的声音，众人转脸一看，原来是范雄带着春十五娘过来了。

春十五娘原本对钟黄强行为杏儿解了身契并墨了她十两金子十分不满。然而此时也许是听了范雄说了方才的事，表现的还算殷勤。不但主动敬了众人的酒，还与范雄一道认了杏儿做义侄女。

一时间众人皆大欢喜。

钟黄道：“十五娘，我这个人四海为家，穷的很。取了你些许钱财，你不会介意吧？”

春十五娘是七窍玲珑心，经过这一阵的思索已经明白了取舍得失。

今日虽然失去了杏儿这个潜力股，但也得到了秦华秦司户的关系，还保全了醉春楼靠山范雄的颜面。虽说最终楼内还是出了人命案子，但有范雄和秦华从中转圜，应该不会对楼里的生意有多大的影响。

那十两金子虽然不是个小数目，但范雄刚才已经拿回了一半。而只要醉春楼还能开下去，剩下的那一半总有赚回的那一天。

总而言之，这一次虽然赔本，却也比让四丑为恶要强得多。

因此她此时又恢复了商人本色，娇声笑道：“看少侠您说的话多见外？奴家既然已经认了杏儿做侄女，那点钱就权当是送给她做嫁妆。如今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奴家又怎么能计较这点小事呢！”

范雄也连连点头称是。

“既然如今大家算是一家人了，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钟黄屈指扣桌，笃笃的声音像一记重锤锤在春十五娘的心头：

“古话说三百六十行，青楼也是其中之一。老实说，我虽厌恶这个行当，却也知道楼中女子大多都是些可怜人。这个时代，若不是为生活所迫，谁会往这条不归路上走？

我方才听人说，十五娘你年轻时也曾在青楼中浮沉过。那么我想你作为过来人，应当最清楚这青楼女子的可怜之处。作为社会的底层，她们能活着已属不易了。你又如何会为了几个恶人来为难这些与自己同病相怜之人呢？

还是说，你已经做鸨母做的太久了，屁股都坐歪了。现在一心只顾着赚钱，却忘掉了与自己同样命运的可怜人？”

春十五娘听到钟黄的这番话有些呆住了。

这少年说的没错。若不是迫不得已，谁又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自己无父无母，年轻时乞讨为生，长大后却出落成大美人。然而上天给了她美貌，却夺走了她的命运。几番挣扎，最终仍然难免沦落红尘。

记得自己那时候性格刚烈，一心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出逃、赎身、自杀。几次三番的努力都被老鸨所埋葬。

后来，自己也就慢慢认了命。

逆来顺受，

习以为常，

不以为耻，

……

直到自己成为花魁，成为蜀山县每个男人都去追捧的春十五娘，成为醉春楼的老板娘。

如今的自己早已忘却了这些尘封的记忆，每日追寻的不过是努力经营这座青楼。

这座青楼已经成为了她的一切，而她自己不过是一座空壳罢了。

自己为何要虐待众女以悦客人，难道那些男人将混浊的身躯埋入雪白胸膛时还不够愉悦吗？

自己为何要委屈杏儿服侍那四个丑八怪，难道四丑兽性大起后真的会守诺不会将杏儿折磨致死？

自己开了这醉春楼，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那么自己这么做到底只是为了发财。

还是为了二十年前那个心底暗暗萌生的念头。

要让这醉春楼成为天下可怜女子的避难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