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做零工?又出去赌博了吧。”
金俊逸有些怀疑,轻声呢喃了句,话音未落,吴佩香便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视线,不知是听到了这声抱怨,还是压根就没听见。
金俊逸觉得母亲是爱父亲的,这个年代的女人是淳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观念深深烙印在她们心中,十六岁进门,一晃便是十九年过去,再苦再累母亲却从未抱怨过一次。
不对,也有那么两次。
三个月前东海市刚经历了一场特大灾难,数米高的洪水席卷了整座城市,并持续了23天。洪水退后,东海市一片狼藉,农作物,蔬菜,瓜果,牲畜死伤过半。
若不是吴佩香反应快,将家中鸡鸭早早转移到了山上,怕是也早已跟着洪水而去。
这场洪水使得原本就捉襟见肘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为此父亲金耀祖提了让大女金凤玲辍学打工的想法,却遭到了母亲吴佩香的极力反对。
金俊逸记得那次的争吵很激烈,母亲却跟以往与父亲争吵时的沉默不同,表现出了从未展现的强硬一面,面对父亲的强权丝毫不做退让,最终在她的坚持下顺利让大姐金凤玲进入市师范大学,成了金村唯一的女大学生。
而父亲金耀祖却并不为女儿考上了大学而骄傲,反而到处跟人宣扬着自己重男轻女的老旧观念,说什么女孩子家读书就是浪费钱,十九岁的姑娘就该找个好婆家给嫁了之类的丧气话。
为了这事吴佩香又跟他吵了一架,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的两次争吵,都是围绕大姐金凤玲展开。
金俊逸从背后默默注视着母亲忙碌的身影,眼角泪光闪烁,心中暗自许诺,必须改变这场悲剧的发生。
金耀祖回来时天色蒙蒙的,黑了下来。
隔着老远金俊逸便闻到一股酒味,他皱皱鼻子,觉得可笑,这就是所谓的做零工,果然本性难移。
金耀祖并非一人前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几道身影,至少有三四人。
“那个小王八蛋在哪,看我不打死他,竟然敢翘课,老子今天打死你个王八羔子。”
金耀祖秉承着以往醉酒后发疯的样子,人未到声先到,怒气冲冲,一副全世界都欠他一副豹子牌的表情。
“他怎么知道我翘课回来的?”金俊逸有些蒙圈,按理说自己翘课的事只有王芷茱知道,难道她……
不等他多想,金耀祖提着一根手腕粗细的棍子朝他冲了上来,吴佩香见状,急忙将他拉到身后摊开双手护住了他。
“孩他爸,有话好好说。”
“还说什么,这小王八蛋竟然敢翘课,看我不打死他,尽不让老子省心,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金耀祖怒不可及,提着棍子就要打下去,哪顾得打到的是谁。
眼看着棍子就要砸在吴佩香身上时,身后突然窜出两道身影,一把拉住了金耀祖。
这二人金俊逸也认识,是隔壁王村人,好像是……王芷茱的父母王天运夫妻。
果然是这小妮子不靠谱啊……自己翘课怎么会带着她呢。
金俊逸刚要后悔,却看到在院子远处柚子树下,王芷茱正抹着眼泪站在那抽泣着,脸上红一块紫一块的,看似比自己早一步经历了一场洗心革面的教育。
“耀祖啊,这小孩子翘课也很正常,没必要这要教育啊,你这一棍子下去非打怀了孩子不可,再说着天都黑了,也别吓到孩子了。”
王天运夺过金耀祖手上的棍子,不停地替金俊毅说好话。
金俊逸觉得有些好笑,这个王叔劝人时大气禀然,怎地到了自己女儿身上就暴跳如雷呢,王芷茱脸上那青一块紫一块的难道不是他的杰作?
“孩他爸,要打等我问清楚再打也不迟啊。”
吴佩香连忙附和,转身朝金俊逸问道:“小俊,你跟妈说实话,你们是不是逃课了。”
“……”
金俊逸一时语塞。
“金俊逸没逃课。”
远处一直抽泣的王芷茱突然走上前来,替金俊逸回答了这个问他看,她怯懦地看了眼父亲王天运,又看了眼金俊毅,咬牙道:“是我逼着他陪我逃课的。”
“啪……”
王芷茱话音刚落,王天运一巴掌打了过去,红红的脸蛋上瞬间多出一道手印。
“我打死你个不孝女。”
王天运气不打一处来,提着手上的棍子就要打过去,让人大跌眼镜的却是这次换成了金耀祖去拉架。
人类果然是奇怪的动物。
“天运兄啊,你刚才还劝解我来着,怎地现在自己动起手来了。我们都冷静冷静。”
四个大人们聚在客厅商量着事情的始末与处理办法,而金俊逸与王芷茱则被关在房间。
王芷茱始终低着脑袋眼含热泪,金俊逸却找不到什么词去安慰她,他压根就没想到王芷茱会站出来替自己抗下这次翘课的责任。
“疼吗?”金俊逸掏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
王芷茱接过纸巾快速抹去眼角的泪珠,解释道:“我没有出卖你,是学校的教导主任打电话给我们村大队了,所以……”
“我没问这个,我问你疼吗?”金俊逸抬手轻触着王芷茱红红的脸颊,很是感动。王芷茱应是除了母亲与两位姐姐外第四个对自己这般好的女人吧。
不对,还有妻子唐冉冉。
王芷茱破涕为笑,甩手道:“不疼。”
“我似乎又欠你个人情。”
“对啊,我怕你还不清。”
客厅大人们商量的对策出来了,由王天运连夜将金俊逸与王芷茱送回学校。
得知这一消息后,金俊逸急忙站出来拒绝,“我不回去。”
“你说什么?”金耀祖气的吹胡子瞪眼。
“我说我不回学校,这几天我哪也不去,就呆在家里。”金俊逸一字一句回,心中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高守着母亲,度过10月10号这天。或许命运的悲剧中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呢。
“金俊逸,你在这样妈就真生气了。”吴佩香生怕孩子又会说出什么招惹父亲的话,急忙主动站了出来。
“妈,这几天我不能去学校。”
“为什么?”
“没为什么,就是不能。妈,你相信我,就这几天,等过了这几天,我一定好好读书。”
“俊逸,你再这样,就别叫我妈了,妈没你这种不听话的孩子。”吴佩香真的生气了。
“对不起,就算你怨我,我也不能去学校,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不想失去第二次。”这些话他只能放在心里,金俊逸握紧拳头,坚守着自己的决定,直到……
麻绳是用15根麻皮编织而成,麻皮是吴佩香亲手种的,绳子也是她编的,坚固的绳子无论是用来捆绑豆还是禾穗都很牢固。
吴佩香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亲手编织的绳子此时会绑在儿子身上,而且一口气绑了三跟,从头到脚,都快绑成个粽子,可即使这样,金俊逸却还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挣扎。
他哭的撕心裂肺……37岁的他不想哭,可15岁的身体,却不受控制。
“妈,我不能走,我得留在你身边,妈,你放开我。”
“俊逸,妈都是为了你好,今天你必须回学校去。”吴佩香转过头去不忍心看到儿子的泪珠,生怕自己会心软。
金俊毅就这样被五花大绑地丢在三轮自行车后面,洋洋洒洒地颠簸着朝学校的方向行进。
“妈,别去县里,无论如何都别来县里,答应我,别来县里……”
金俊逸只能不停地嘶吼,希望吴佩香能听到这些话,隐约中他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回答,她说,她记住了。
金俊逸不敢赌。
“无论如何,十号那天,我必须得再回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