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亮光便如一群老实的仆从,静静地匍匐在众人的脚下,照亮了小半个原本黑暗如水的空间。
叶涛们就像走在一条光之地毯上,脚下一片光明,但头顶仍渐远渐暗,仿佛一片没有任何星辰的夜空,空旷,辽远,神秘,引人遐思。
突然,叶涛就感到空间中传出了一阵无形的波动,有如水波般向四周飞快地涤荡,叶涛竟有种天地初开混沌初分的错觉。
紧接着,叶涛又敏锐地察觉到空间中的所有化学物质全都剧烈地波动了起来,氮气、氢气、氧气、二氧化碳等几乎所有的气体全都如气球般,渐渐飘上了无尽的夜空。
而原本潜藏在空气中的沙石、粉尘、乃至任何一样固体小颗粒又全都慢慢沉降了下来,就仿佛变了色的雪花,从半空中静静地飘落。
这让叶涛的脑海不由地浮现出了《西游记》两句开篇词:“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叶涛猜想,现在应该就是天地初开的重演,清气向上为天,浊气向下为地,天为阳气之聚集,地为阴气之凝结,二气相互作用,产生了天地之万物。
按照《淮南子天文训》的讲法:
混沌即无极,无极是空,太极是圆,两仪是黑白,四象是老阴少阳和老阳少阴。
至此,道生一,无极变太极;一生二,太极变两仪;二生三,两仪变四象;三生万物,四象旋转,世界诞生!
如若果真如此,下面出现的就应该是太极之圆,然而在清浊之分后,整个光之地毯界并没有出现什么明显的圆之标志。
叶涛也拿不准了,一行人只能不知所措地待在原地,祈祷那个便衣女子所说的系统广播快点出现。
就在众人快焦不可耐之时,约莫在百米开外忽然就出现了一颗人样大小的心脏,大概有一米多高,静静地悬浮于半空。
它仿佛有生命般,竟在不停地鼓动,活像一个得道高人,正盘膝而坐,呼吸阴阳,吐纳天地!
这无疑立即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大家都纷纷瞩目向这颗诡异的心脏,打算仔细探查一番,叶涛也不例外。
却不料,还没等叶涛看出个好歹,那心脏深处马上就传出了股巨大的吸力,一下就把叶涛所有的神识都给吸了去。
紧接着,叶涛就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有意识的圆饼状红细胞,并且正混杂在无数暗红色血细胞军团里,由上腔静脉一路流入了右心房。
这里汇聚着来自全身各处难以数计暗红略紫的血细胞,它们一个二个就如刚巡逻完全国各大军事要地后,而来此会师的士兵。
每个红士兵都携带很多二氧化碳,以及尿素和尿酸等各种组织上的代谢产物。
反观叶涛,他则是队伍中唯一一个偷了懒的,因为只有他的颜色最靓丽,最鲜艳,最抢眼!
不过即便如此,却没有任何一个血细胞前来怪罪他,大家依旧把他当作血液大家庭中优秀可亲的一员,这让叶涛的意识再一次感觉到了家的温暖。
稍微伸展舒张了一片刻后,大家就要出发了,因为心脏总部刚刚发来急电说:大脑神经丛现急需氧气和营养物质的支援,请各血液单位立即出发,日夜兼程,全速前进!
叶涛早被周围血细胞的坦诚相待给打动了。
于是,叶涛就开始帮他们分担了些许藏在圆饼状肚子里的代谢辎重。
在右心房神经将军细胞的几声口令下,浩浩荡荡的血细胞大军就正式踏上了支援的征程!
踩着由无数心肌细胞铺就的心房壁公路,叶涛感觉好新奇,好有趣,时不时地就会有个把公路细胞和自己打招呼。
跑着跑着,叶涛就远远地看见了有很多软妹子细胞,正在路边塔着一个个温馨的小凉亭。
据身边一个年长的红士兵大哥说,这些善良的妹儿每日都会不辞辛劳地在各大交通要线,搭建一个个临时的凉亭,只为在众军跑累之时,能有个歇脚喘气之地。
果然,红大哥诚不欺人,一进到凉亭,她们就温柔地为红士兵们端茶倒水,擦汗捏肩,文艺多才的还会用歌舞给大家伙助兴。
在长达七八十里的急行军之后,能有如此一方岁月静好之所在,简直就是人间不可多得的天堂!
临别之际,几乎所有的血细胞士兵都会豪爽地拿出一部分自己珍藏已久的氧气和有机物,来感谢这些既温柔又善良的公路妹儿。
当然,也不乏有和妹儿互相对眼,暗生情愫的。
看着这些血细胞兄弟和各自的妹儿,依依惜别,叶涛也有点感时伤怀,思绪不由地就飘回了今早的腾龙山顶……
肩扛家国任,又遇儿女情,一幕幕,一景景,古今往来,演绎了多少聚散离合,流下了几何悲欢酸辛!
须臾,所有军士全都再次启程了。
经过几次长达百里的急行军之后,叶涛就望见了不远处巍峨矗立着的犹如天地守卫的三尖瓣膜门,穿过它们,过去就右心室的天空了。
这时,右心房神经将军飘了起来,他悬浮于军队正中央的上空,一手抽出了腰间的血红佩剑,表情严肃而怆然。
佩剑长啸,剑指天门,神经将军对着所有士兵高喝道:“everybody,for country,for people,let's fighting!”
随着神经将军的一声令下,所有血细胞全都斗志高昂,热血沸腾!
每一个士兵都一边全速急进,一边高喝着“for country,for people”,像一群悍不畏死的勇士,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向天地之门发起了最为狂风暴雨的进攻!
整个右心房空间也因此而剧烈地震动,天地就像即将崩塌了一般,极速地缩小。
叶涛和其他血细胞兄弟仿佛血海中的一片扁舟,任由着汹涌澎湃的压缩之力将自己飞快地推砸向天地之门。
在这短短的悍然赴死中,叶涛听见了无数其他血细胞兄弟骨骼碎裂的声音,甚至还看见了那个刚刚才和自己心爱的妹儿依依惜别的士兵,才一下就化作了门上的一抹血红。
叶涛不由地落下了泪,也大喝着奋不顾身地冲向了这个该死的天地三尖瓣膜门。
还没等叶涛撞裂牺牲,天地之门便轰隆一下彻底大开,叶涛的耳边霎时就响起了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心跳,仿佛一句句来自远古洪荒的召唤!
叶涛一下扑了个空,还没等他哀悼一下,他就被动地混入了激动的士兵红流,彻底踏入了右心室的天空。
后来,叶涛就明白了,不是这些血细胞早已漠视了他人的死亡,恰恰相反,他们就是因为对牺牲者的珍重,才选择了更加努力地珍惜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他们要尽量开心些,才对得起那些已去往天堂的兄弟们。
进入右心室后,他们先是一次又一次地成百上千里的急行军,这之中又有兄弟因为过度暴累而离开了他们。
随后又是大量士兵的爆血牺牲,这才冲开了肺动脉瓣,进入了暂时安全的肺动脉。
这一次那个一路上都很照顾自己的红大哥也去往了天堂。
叶涛没有哭,他只是更加努力地帮其他兄弟分担辎重,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背着累得早已走不动却还不肯放弃的士兵,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假装自己很饱,将为数不多的干粮,分给了沿途招募而来的新兵。
叶涛知道,他们再不快点赶到下一个补给站,不用说什么支援别人,自己就先会全军覆没。
随后,大军又一路跌跌撞撞地向上急进,几乎每一分钟都会有兄弟永远地离开这个队伍,叶涛则像一个挖坑人般,每次都只能急匆匆地挖个坑,埋下人就得赶紧去跟上队伍。
天可怜见,早已透支到极限的大军终于在第十天夜里赶到了此次任务的重大军事要地,氧气交易所人体之肺!
叶涛望着士兵们在无数根毛细血管和一个个肺泡仓库里舒舒服服地卸下了代谢辎重,重新装满了战斗所需的氧气和美味的有机物干粮,他沉默着,他笑了……
此后,大军稍作休整就背着大包小包的物资又一次开启了支援的征程。
一路上,叶涛随着大军过五关斩六将,邂逅过颜值逆天倾国倾城的皮肤细胞,也感动于兢兢业业默默奉献的大国工匠骨骼细胞,还和整天就知道说话的嘴巴细胞作了两天的朋友……
他到过眉尖峰上,也去过深邃眼底,还在外耳道听过千里之外情人们思念之声,也在鼻沟里嗅过十里八乡的稻花香。
有一次,叶涛甚至还成功地品尝过嘴唇上心爱的人儿刚刚留下的芬芳……
当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个人的红细胞,又到底为什么要为这个人服务,一切的一切既虚幻又真实,不知不觉中叶涛就度过了一个红细胞波澜壮阔的一生!
虽然它细数起来只有一百二十天,但绝对不比一百岁短上任何一分,甚至就是因为其时间上的局限,才造就了它流星般璀璨的一生!
某些瞬间,叶涛甚至怀疑自己就是一个红细胞,而叶涛也许就只是他待在温暖的肺泡里时无意间做下的一个梦。
这个怀疑甚至持续了几乎整个叶涛红细胞的后半生,直到叶涛附身的那个红细胞濒死的那一刻,他这才幡然醒悟,睁开眼来!
当意识重回躯体,蓦然回首,叶涛发现世界已大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