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尚海的话，沈杨的怒火才平息了一些，不咸不淡道：“既然如此，世子只管询问就是，沈某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那小侄请问，沈叔的海鸟号停靠在船厂寄卖，已经有些时日了吧？”
沈杨微微一愣，没想到尚海会问到这个问题，不过寄卖的时间久米村人尽皆知，实在是无需隐瞒，就答道：“仔细算起来，差不多快要两年了！”
“沈叔的海船停靠在那里，一年费用不会少吧？”
“嗯！确实是不少！”
“海船的保养、维护费用，听说也颇为惊人，不知沈叔感觉如何？”
尚海从后世的媒体中了解到，每年船只的维护费用，都是一笔令人肉疼的开销。钢铁船只尚且如此，木质帆船的花费恐怕更加的高昂。
钉子、木板、风帆、缆绳，这些都是常用，并且及其容易损坏的物件，虫食鼠咬，阴潮燥干，对木制帆船的损害尤其严重，想要保证航海的安全，定期保养绝对无法避免。
果然，听到尚海的话，就见沈杨脸上的肉微微跳动两下，好半天才点点头：“没错，光是维护费用，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尚海脸上的笑容更盛，继续问道：“沈叔的海船是难得的精品，缘何下水两年就准备卖掉？沈叔卖价不高，缘何事隔近两年，还未卖出去？这个问题沈叔是否考虑过？”
“这……”沈杨一时有些迟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尚海却趁热打铁道：“我琉球所处的这片海域，主要国家有三个，一个是大明，一个是日本，再有一个就是朝鲜。
琉球虽然建国近二百余年，但比起这三个国家，依然是远远不如。
大明是东亚海域的中心，也可以说是整个世界的贸易中心。
丝绸、瓷器、茶叶，海内海外供不应求。能够销售大明货物者，普普通通就可获得十倍之利。
我琉球起初兴盛，主要原因在于大明自洪武年间就开始施行海禁。想要获得大明的丝绸和瓷器，唯一的途径就是朝贸。
大明属国众多，最被大明重视的国家只有两个，一个是朝鲜，一个就是我琉球。
朝鲜为大明一隅，沟通大明都城北~京，从陆路过辽东即可。陆路交通犹胜海上，因此朝鲜海贸不兴。
唯有我琉球孤悬海外，北可通日本，西北可通朝鲜，西南可通大明，地理位置优越，吸引了无数国家前来贸易，才有了‘万国津梁’这样的美称。
而我琉球的海船也通往各地，将大明的货物四处销售，换回大量的粮食、布匹和财富。
可大明自从‘隆庆开海’之后，大明本土的海船一日多过一日，大明的货物也通过大明本土商人的海船传播出去，使我琉球失去了‘大明货物总代理’的身份。
在东南亚，海外番鬼的船只船桅如林，船帆似云，大小货船多如牛毛，他们甩开了琉球直接与大明商人贸易。
而大明福建漳州府的月港也代替了我琉球的那霸港，成为东亚海域最繁荣的海港。那霸港失去沟通作用，变成如今的无人问津。
若只是如此，我琉球还可在大明、日本、朝鲜三国之间往来贸易，赚取一个温饱。
可自从已酉之乱后，萨摩藩的岛津氏就限制我琉球与日本其它地区进行贸易，而大明又停止了我琉球的朝贸，使琉球彻底丧失了赖以生存的土壤。
国主虽然依旧年年派遣船队前往大明，但收益却是一年不如一年。
东南亚海域如今在海外番鬼的手里，东亚三国中又失去了大明和日本这两个贸易国，我琉球可以毫无约束进行贸易的国家只剩下朝鲜。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琉球走向没落也不过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沈叔出海两年，想必对小侄这番话有更深的理解，不知道小侄说得可对。”
尚海这番话也没什么，无非是将现有的情况，结合历史上的一些局势进行的总结。
不要说尚海，就是换成一个普通的后世人，只要对大明历史稍微熟悉一些的，也都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
但沈杨并不是后世的人，他只不过是常年生活在琉球的一个普通家族的族长。
出海两年算是极大增长了见闻，但比起经历过后世信息轰炸的尚海来说，在大局和见识方面实在是毫无可比性。
所以尚海的此番话，再结合他两年航海的所见所闻，对沈杨产生了及其强大的冲击。一时间将他震慑当场，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但沈杨如此，尚海身边的黄杏、梁刚、段猛也被雷得不轻，基本上一个个外焦里嫩，只会张大了嘴巴喘气。
好半天，尚海见沈杨似乎是将他的话彻底消化完，才开口道：“如今的琉球已经不是海贸的黄金时期，末落无法避免，沈叔想要将海船卖出去，很难找到下家。
海鸟号与其放在船坞虫吃鼠咬，每年还要为此花费不菲的费用，不如送与小侄，起码来说还可以省些维护费！
海鸟号两年没有卖出去，沈叔当有这方面的考虑。更何况小侄也不是白要，一旦开辟出新的商路，小侄情愿双倍奉还。
当然……倘若真如沈叔说的那样，船毁人亡……小侄是世子，求沈叔一条海船陪葬，也不至于辱没沈叔。若是能有所得，那沈叔的收益……
风险投资而已，就看沈叔有没有这个胆量和魄力了！”
好半天，沈杨嘴角才溢出一抹苦笑，摇头道：“难怪世子有信心说服沈某，在见识方面，沈某比起世子实在是难望项背。
不过沈某很好奇，既然我琉球举步维艰，海贸毫无利润可言，那为何世子还要出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尚海收敛笑容，脸上流露出严肃的表情，郑重道：“小侄与沈叔所处立场不同，做法自然也不会相同。
沈叔是沈氏的家主，要为沈氏族人考虑，海船往来贸易毫无建树，自然要停下将资金转往他途。
但小侄不同，小侄是琉球国的世子，今后将是琉球国的国主，小侄必须为琉球寻找出一条道路。
我琉球土地狭小，物产贫乏，人口更是不足。想要如同大明、日本那样依靠禁海来发掘自身潜力，无疑是自寻死路。
大明地大物博，物产富饶，日本人口众多，遍布金山银山，我琉球有什么？
想要为琉球挣扎出一条活路，唯有走出去，在荆棘丛中劈荆斩棘，寻找新的方向。
这是小侄这个琉球世子的职责，所以明知不可为，却必须为！”
尚海的话说得斩钉截铁，令身边众人顿时肃然起敬。黄杏更是眯缝着眼睛，满眼星星地看着尚海，心中满满的都是爱慕，只觉得世子果然伟大。
细细思量片刻，沈杨豁然而起，大声道：“世子既然有如此雄心壮志，沈某如何还敢吝啬。海鸟号……世子尽管拿去用即可，沈某无有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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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