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沐白真人与上清老人一前一后踏入竹楼，竹楼中的摆设十分简单，所有用具都是竹制品，一点都不像大乘修士的地盘，倒是与沐白真人的清辞殿有几分形同，都没有一件灵物。

竹楼共有三层，上清老人领着沐白真人一步步走上竹梯。

“从未有大乘修士想要找回前世，除非被老夫困于前世之人。”上清老人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几乎不会用神识去看别人的反应了，没有什么比得过自身的感知。

沐白真人未开口，他又继续说道：“老夫这一生都追寻前世今生，甚至一度沉迷于前尘往事，今生遇到过的每个人，都忍不住拿来与前世的故人作对比，没有谁比得上前世的故人。所以，老夫孤身一人，连个朋友都没有。闲暇时间，宁可梦回前世，沉溺于那些过往，也不愿行走于世间。”

沐白真人挑眉看了眼他挺直的背影，“你对前世倒是眷念颇多。”

上清老人不由笑了笑，“自从第一次梦回前世，见到了前世的故人。今生，还特地前去寻找，可惜他们早已故去，再想见到他们，也只能一次次梦回前世，去重温那些前尘旧事。”

沐白真人道：“沉溺于过往云烟，也并非是坏事！”

就像以前的他，亦是沉溺于往事不可自拔。

后来有了小澄子，他便将那些往事都尘封了。

上清老人道：“道友会来寻找前世，老夫着实意外。”

沐白真人如同墨玉的眼眸深深地看了眼他的背影，他只想找到一个答案，他自幼在父亲身边长大，父亲待他极好，几乎是有求必应，后来他见过的血脉亲情，差不多也是如此。

当然了，还有些人例外，有些人对血脉亲情全无在意。

但自从他的神念与小澄子相见之后，就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明明不在身边长大，可她莫名的成了他心尖上的肉，他甚至有种感觉，如果她落入险境，他愿意付出性命来护着她。

那时候他没有深想，也不愿意深想。

如今闭了个关，终于腾出时间去追究这份突如其来的感情。

大乘修士闭个关就是上百年，他与别的大乘修士又不一样，他的寿元比他们任何都多，活了那么多年，他早就心淡如水了，不应该有那么浓烈的感情，更不符合他的性子。

沐白真人默不作声，上清老人也不再多问。

二人来到竹楼三层，整个三层都空荡荡的，仅有几个阵法。

上清老人盘膝坐在蒲团上，“寒舍简陋，道友莫嫌弃！”

沐白真人与他面对面而坐，“无妨，不过是身外之物！”

上清老人轻轻地笑了笑，再取出九颗大藏碧灵珠，每一颗都晶莹剔透，灵性十足，与他的拳头一般大小，九珠大藏碧灵珠一掏出来，便会自行寻找方位落到沐白真人周身。

“还愿道友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画面。”

沐白真人目光沉沉，眸底并无多余情绪。

“你只管助我梦回前世，想看到的我自会找到！”

上清老人双手结印，一道道灵光从他掌中升起，九颗大藏碧灵珠一颗接一颗的亮起，升起一道白光，刺目的白光连成一个圈，将沐白真人圈在里面，室内的一切风景都在慢慢的虚化。

很快，白光就挤满了整个竹楼三层。

满室刺目的白光，掩盖了一切，包括人。

还远远不够，上清老人还在继续结印，望着对面的沐白真人没有任何反应，他额前渗出细密的汗水，修为越高的人越难找回前世，除非心无戒备，能全心全意的信任他，让他引着梦回前世。

一个时辰过去，沐白真人没有动静。

两个时辰过去，沐白真人无声地坐在。

整整一天过去，沐白真人还是未能引回前世。

上清老人拭去额前的汗水，不由苦笑，“是老夫高估了自己！”

他原以为沐白真人踏入他的竹楼，莫说前世今生了，就连性命都会握在他手里。

然而，他使出浑身解数，却连引着沐白真人梦回前世的资格都没有。

既是看高了自己，也是低估了沐白真人。

沐白真人这才配合地闭上双目，“开始吧！”

上清老人那点小心思岂能逃过他的双眼？

没有人可以拿捏他的生死，区区满室白光就想溺毙他？简直妄想！

这一回，有沐白真人的配合中，上清老人缓缓地舒了口气，一道道惊光白光冲而起，如同重宝现世时的宝光，远地，便吸收了不少目光，不少修士争先恐后地朝着这边挤来。

然而，他们连山谷都进不去，只能看到一片迷雾，更别提什么宝物了。

重宝出世，多得是人愿意等，等宝光散去，这里的迷雾也会消失，就是他们的机会了。

越来越多的人朝这边来，修为最高的有炼虚境，修为最低的是金丹修士。

一个个都守在外围等待时机。

竹楼三层，上清老人不停地结印，白光还在增加，他额前又汗水不止，按理说实力越强的人，越难找回前世，上清老人曾用前世今生坑死过大乘修士，和沐白真人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有了沐白真人的全力配合，想让他找回前世还那么难。

上清老人都快怀疑沐白真人没有前世，是个新生的灵魂了。

源源不断的白光增加，三层小竹楼也淹没在白光里，整个世界铺天盖地都是刺目的白光，沐白真人的眼神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浓郁到化不开的白光遮住了他的世界。

他试着想要拨开这片白光，结果却让他失望了。

白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浓，越缠越紧。

不知等了多久，白光中开始弥漫雾气，浓到化不开的白雾慢慢地取代了这漫天的白光，沐白真人耐心的等着，他万分好奇这片白雾后面的世界，那里就是他的前世了吧？

默默地等着，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白雾中多了样别的。

那是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大手，一看便知是男子的事。

它静静地垂在那里，过了许久，仍是这个画面，沐白真人的眉头微微一皱。

又过了很久，这只大手终于动了。

它朝着左方缓缓地摊开手掌，像是在等待什么。

看到这一幕，沐白真人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他要找的答案就在这里，他死死地盯着那只大手，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所有，是的，瞬间就是永恒，他不想错过。

这一次，又让他等了很久。

沐白真人不禁怀疑，是不是上清老人实力不够，以至于前世画面延缓了数倍，就连摊开手掌的速度都慢到令人发指，然而，这只手却没有丝毫的凝滞，明明速度慢得不行，却仍是有种本应如此的感觉，所以速度慢的不是这只手，而是上清老人的实力够不着，拖慢了前世的画面。

问题不是出在上清老人身上，这是他的独门绝技。

如果是上清老人有问题，也不可能成为他毕生最大的成就。

那么，问题就出在沐白真人身上了，抑或是画面中的那只手。

沐白真人心中的怀疑越积越多，不过，他不着急，他会知道的。

又等了很久，那只手慢慢地换了个方向，仿佛那边有什么东西在等待他。

又过了一会儿，沐白真人的瞳孔猛地一缩，再悄悄地屏住了呼吸，画面中缓缓地伸出一只肉乎乎的小胖手，白胖白胖的，就像个小馒头，和小澄子手差不多大小，最多不超过六岁。

这只小胖手微微张开，朝着那只大手探了过去，画面仍是很慢。

沐白真人甚至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望着那只探过去的小手，看着它一点点朝着那只大手移过去，他不由紧张起来，恨不能帮它一把。

可惜的是，他再着急也没办法帮到它。

小胖手在一点点地往前挪，过了很多，才终于挪到那只大手边上。

就在小胖手将要抓住那只大手之时，那只大手似乎发现了有人在偷窃，这一次不同以往，它的速度快到沐白真人还未看清楚，整个世界就崩塌了，变得四分五裂，再化作无数小碎片，将这个世界毁于一旦，紧接着迷雾散去，白光散去，耳边再连续响起几声爆炸声。

围绕在沐白真人周身的九个大藏碧灵珠一颗颗炸开了，瞬间将沐白真人拉回了现实中，下一秒，沐白真人嘴角溢出一线血迹，整个人都有些呆滞，像是陷于前世回不过神来。

对面的上清老人猝然喷出一口鲜血，脸上的红润尽数褪去，变成一片灰败，精气神都大不如从此，整个人像是在短短时间里苍白了十岁，变成一个风烛残年的普通老人。

上清老人神情痛苦地耸动着肩膀，喉间传出一声怪笑，“老夫此生施展过无数次前世今生，从未有过失手！却不料，栽在了道友手里。引着道友梦回前世，已经失败多回，如今更是遭到反噬……”

沐白真人的心绪无法平静，满脑子都是那一大一小的两只手。

仅仅看到一只手，沐白真人心里却升起一个荒诞的念头。

那两只手的主人就是前世的他与小澄子，小澄子前世就是他的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小澄子的身份很好猜，那他自己呢？就连上清老人都支撑不起他前世的画面，可想而知前世的他实力有多强，更别提最后那只大手发现被人偷窥，直接摧毁了整个世界。

按理说元婴以上的修士若是转世，必能想起前尘往事。

而他至今都没有半点多余的记忆，唯有小澄子拿灵石砸人的一幕颇为眼熟。

沐白真人不由怀疑起自己来，前世的他究竟是何实力？他更是怀疑他这一世，就是为了生下小澄子，所以，小澄子身上究竟有什么问题？需要他成为变数，使她成为变数中的变数，才能够诞生？

他摊开手掌，白皙修长的大手，手指骨头分明，干净无瑕，恍惚中与他梦回前世看到的那只大手重合了，难道是的小澄子意外陨落，所以他为了找回她跟着转世重生了？

他当了那么多年的行尸走肉，就是为了她的诞生。

所以自从她诞生，他的感情来得毫无理由。

甚至是……他的心活了。

沐白真人觉得是时候去一趟归元大世界了。

也许能探探淮安仙君的口风。

沐白真人双手抱拳，“多谢道友相助！”

上清老人拭去唇角的血迹，“道友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沐白真人点点头，“嗯，找到答案了！”

顿了下，他再取出两枚红艳似火的晶石。

他的前世不一般，上清老人还为此受伤，再加一份谢礼又如妨？

沐白真人的身影消失在竹楼中，上清老人收起那两枚晶石，“别人想要一枚都难如登天，你倒是好，为了前世的一点小事，一给就是四枚……”说着，他捂着嘴，掩下了那撕心裂肺的咳声。

沐白真人离去，那些等待得宝出世的人毫无反应。

不，应该说他们看不见，仍是紧盯着那个迷雾缭绕的山谷。

冲天白光已经散去，只是白雾仍在，阵法仍在，他们闯不进去。

沐白真人无视了那些前来寻宝的人，他正飞往青云宗，去看看小澄子。

如果他那个荒诞的想法是真的，那他来人世间走的这一遭，就是为了寻她而来。

如果他的猜测是假的，大概是他们父女二人都陨落了，今生再续了一段父女亲情。

……………………

修仙联盟的承和真人守在青云宗不走，和珏真人亦是守着不走。

承和真人呆在青云宗划出来的山峰，这日，忽然有人拜方，是青云宗执法殿殿主绯雪仙子，携着一位脸色苍白的元婴女修，她二人顿在空中，“前辈，青云宗绯雪仙子求见！”

承和真人坐在殿中，淡淡道：“进来！”

绯雪仙子立刻带着可沁落到峰顶的宫殿外，再转头对可沁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