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说谎。”在回去宿舍的路上,知秋小声而平静地说道。
尽管从逻辑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错处,知秋却并非从此发现的蹊跷。审断逻辑问题只是最基本的,知秋无法判断对方话语的真实性,便将每一个字句都仔细地铭记在了心中,表面似是平静的模样,心中却是马力全开地进行过推敲。
细节问题说出来是相当简单的突破口,然而如同潜藏在眼前灯下的黑影,反而会让人轻易地忽略过去。
女教师乐观漂亮,在学生或者是老师的群体中有着很大的人气,唯独和知秋未有过交集。人们的交际圈子其实是很小的即使知道每一位学生都是自己重要的家人,一个人有限的爱也只能够分给那么独独几个人罢了。
这是他们之间有意识之下的第一次直接交谈,而非是之前虚情假意的师生关系了。
大概是意识过甚,她才无法在小方面注意到。因为她称呼自己为“学号一号”,不是“知秋”或者是其他的称呼,唯独是这个“学号一号”。
刻在衣袖中的小小字号现在知秋也能摸得到,金属的刺凉感较于柔软的衣料来说区别分明。不仅是衣袖,学院配发的内衬衣,文具,以及更多属于个人的物品都会刻上了这么一个数字。每一个数字配对一个单独的人,没有搞错的可能性。
就连知秋自己,在近期之前都没太把这个数字当作一回事。在日常的生活中,唯有一些点名分配物资之类的事项会用到它,给人的感觉仅仅是一个方便管理的代号而已。
同学们也不会用编号称呼彼此,他们会直呼其名,编号的作用范围着实有限。
近期他才知道这不仅仅是个代号而已,而是确实对某种方面进行了排序,更仔细的知秋并不知晓。
女教师在无意识之下,说出了日常经常对知秋的称呼,“学号一号”。
学号第一,学号第一在口头上,无论是哪种事物,排序第一总是引人注目的,重要到连少有交流女教师,在人后会用这种形式来称呼自己。
学号的分量显然比知秋想象的更加沉重,越让他好奇究竟是以什么作为判断标准的。
“她的那一句话就错了。”知秋平静地说道,“什么大多数的老师没有发现啊?连这个少有交流的人都过分关注我的话,很难想象其他的老师会对我的踪迹不上心。”
“他们全部早就发现了吧。”
自己知晓秘密的秘密已经暴露无疑。从此知秋便断绝了任何侥幸的心理,他不再是潜藏在敌人阵营里的间谍,而是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被禁锢的囚犯。性质完全不同了。
楚纤温柔地从后方保住了他给予安慰,知秋带着微笑摸了摸她的头,表示自己没有到达因此崩溃的程度。
然而表面上是如此表达,实际上苦涩的情绪在他的心中止不住地蔓延。
这么想自然需要具备极大的勇气。实在是知秋将自己向着走投无路的境地上相逼。处于困境中的人们总是希望事态不要太过糟糕,自己便拥有更多回旋的余地。少年却是以坚强的心境,冷酷地将自己作为筹码放在天平上称量。
但那根本没有意义。知秋想。路至出口的亮光忽然消失,总比起单纯掉入漆黑的陷阱更让人绝望。他不需要虚假的希望,没有更多的生命供他尝试,他只需要稳健确定的选择。
问题回归原点,“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为何不来赶快抓住他?”
就连久居宿舍的学生们都知道,若是一瞥之间看见耗子的存在,便需要赶紧将它们揪出来。若不尽快采取行动的话,不久之后就会有一窝子的耗子蹦出来扰人清静。
这不是旧文明时代的法律案件,需要收集完整的一套证据对簿公堂。食人鬼们的怀疑无需证据,不对劲的羊羔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抓过来杀掉。
唯一的解释就是食人鬼们并不知道,但是作为他们手下的教师们无疑知晓。
信息在此出现断层。
这也是因为学号一号的原因么?
“总之,事态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至少大多数的教师已经发现我了。”知秋略感烦躁地咬咬下嘴唇,“之后的行动注定困难重重。”
“我不明白”这时候站在一边一路什么都没有说的舍友庞元终于出话,“既然是她想要交给我们情报,又为何要特意告诉我们假的情报?”
在他看来假情报等同于废品,女教师在联络上学生的期间也做出了大量的暗示,若花费大量的精力最后交出去的只是一件没有用的垃圾的话,于情于理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想错了庞元。”知秋笃定地说道,“在她专门向我们透露情报之前,有更加重要的问题存在。”
只是简单的,为何她要这么做的问题。
知秋不会因为一个疑问的无法弄清就忽略它,而是暂时放在心里,寻找机会一直想着去解答它,那么很多的问题便更加清楚。
现在他搞清楚了。
“假情报并不是毫无意义,如果我们相信她的话,自然会向着她预期的地方走过去。”
“说到底,她可不是什么不需要回报的善意者,也不过是一个为达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的混蛋罢了。”
显然知秋若是相信那一番话便对她有着某种好处,由此而被引入黝黑的陷阱之中。
“只是”
“只是就算知道我是骗人的,也不得不投入我的怀抱中。”披着灰袍的女子在月光下心情愉悦到翩跹起舞,宛如有星光的碎屑在她的动作之下挥洒,阴影交叠之下有着炫目的起伏承接,虽无乐队的奏乐在此搭配,依旧是值得在数万人的大剧场中所有人为之鼓掌喝彩的优美舞姿。
真有鼓掌声传来。掌声寥寥,单独一个人的掌声在空旷的草地上显得孤寂而突兀。
从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位男子,同样披着灰色的斗篷,身形瘦长,样貌普通,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定式微笑,细长的双眼少有睁开的样子。
“漂亮。”直白的一句称赞,不知道是在称赞此时女子的舞姿,亦或是之前女子和知秋之间的对白。
他原本同女教师一道来,屏息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的看着一切。即便知秋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他便是在班主任的口中所说的,教师中属于“年轻派”的成员之一。
“多谢夸奖。”女教师谦虚道谢。
“这样一来就十拿九稳了。”男子说道,“学号一号的宝物,注定要被我们收入囊中。”
他自然也知道。对于知秋他们来说,没有更多的路了即便知晓这边不怀好意,但也只能够冲着他们过来了。
哪怕是同僚,也少有人见识过他睁眼的样子。男子在此时微微睁开了双眼,依旧保持着微笑的面容,眼神却如同饥渴的野狼一般充满了锋锐的光芒,面容和眼神着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微笑一直都是他的面具,真实的性情其实一直都如同野狼狡诈。
就连同伴的女教师偶然见到,都不由得泛起一阵冷战。
“圣杯一定要得到手!”他恶狠狠地说道,“为此要将那位学生献上去。”
“毕竟他可是独一无二的宝物啊。”
“必须要加快计划的进度才行了。”知秋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钢笔一边低声说。当下无论什么时候被揪出去的时刻,已经没有再多的时间留给他。
距离他毕业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却根本不可能等到那么久之后了。脱逃的计划无法未雨绸缪,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火急火燎地完成,届时他要带着墙壁之内的所有学生一起逃出这个地狱。
想来便是头疼到不行的不可能计划,但即便硬着头皮也只能去做。知秋尝试着在馄饨的黑暗中努力寻找亮光。
这就是第一个突破口。
他们至少和女教师暂时性地结盟了,作为信誉的象征,她确实给了自己一个具有价值的武器。
钢笔的质感沉重,完全不同于普通同类物事的重量。
那只是伪装成钢笔的武器而已。
知秋轻轻推一下笔头的按钮,刺眼的蓝色光芒从底端冒出来,光线凝结明亮却没有任何的温度可言,反而有股微微的寒意缠上他的手腕。
它是刀具,没有刀具的外表,却比起任何的铁质刀具都来得更加锋利。
激光刀。
结果这也是旧文明的产物,和之前所见的打火机电池之类的小物件完全不同的概念,小小的体积却凝聚着那段文明的巅峰所在。
课堂上所教导的历史课不知道有多少虚假的内容,但知秋至少知道,旧文明之所以称之为旧,便是代表它已经毁灭。
那么墙壁之外究竟又是什么?
连拥有如此武器的旧文明居民都无法立足的世界,想来也不会对一群逃脱者以任何的温柔的形式来对待。